通州城内,车水马龙,繁华不减。
丁文一行人所选的客栈名为“迎仙居”,名字气派,内里也确实干净雅致。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胖子,在城门口亲眼目睹了那场无声的交锋,此刻见到丁文几人进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亲自将他们引至后院最安静的上房,半句废话都不敢多问。
慕寒嫣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她怀抱着断剑,清冷的眸子始终落在丁文的背影上,思绪翻涌如潮。
从破庙的诡异杀戮,到城门口的魔威镇压,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
他究竟是谁?一个能随手拿出疗伤圣药,能熬出蕴含磅礴生命能量肉汤的屠夫?一个能模仿五阶魔君气息,吓退一派掌门之子的赶车小厮?
每一个身份都匪夷所思,组合在一起,更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将她牢牢困住。她感觉自己像是误入神魔棋局的蝼蚁,连棋手的模样都看不清,只能被动地跟着棋子的轨迹移动。
“主人,这家客栈的床,闻起来就没有咱们自己马车里的被褥香。”金条跳进房间,在柔软的床铺上踩了几个梅花印,一脸嫌弃地发表着自己的鉴赏意见。
丁文没理它,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递给刚在桌边坐下的丁守诚:“爹,喝口水润润喉。刚才引经据典,骂得痛快吧?”
丁守诚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叹了口气:“痛快?为父只觉得悲哀。青城派也算名门,其弟子却行事如匪盗,视人命如草芥,视国法如无物。
这便是如今的修真界么?长此以往,正道与魔道,又有何异?”
他一生信奉圣贤之道,讲究以理服人,以法度约束天下。
可今天在城门口,他那番义正言辞的说辞,若非丁文最后那一下镇住了场面,恐怕换来的只会是对方的刀剑。
这让他心中那份属于读书人的坚持,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爹,道理是讲给愿意听道理的人听的。”丁文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对付听不懂道理的狗,要么把它打服,要么,就找一头比它更凶的‘狗’,把它吓跑。”
丁守诚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了一眼儿子,欲言又止。
他知道儿子说的是事实,可这事实,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力。
“汪!主人,你骂谁是狗呢?”金条不乐意了,人立而起,爪子叉腰,气鼓鼓地抗议。
丁文斜了它一眼:“谁应骂谁。”
“我……”金条语塞,狗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悻悻地坐下,小声嘀咕,“本大爷是神兽,才不是狗……”
慕寒嫣看着这父子一狗的日常对话,心中那份紧绷与迷茫,竟被冲淡了几分。
她发现,无论丁文在外展现出何等恐怖的姿态,可一旦回到他父亲和这条狗的身边,他就会变回那个有些懒散,甚至带着几分烟火气的年轻人。这种反差,让她愈发看不透他了。
“行了,别耍宝了。”丁文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给金条,“去,到街上打听打听,哪家的烧鹅做得最好。要刚出炉的,皮要脆,肉要嫩,骨头都要入味的那种。”
金条一听“烧鹅”二字,眼睛瞬间亮了,刚才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它用爪子麻利地接住银子,尾巴摇成了风火轮:“得令!保证完成任务!保证给主人带回来全通州城最靓的烧鹅!”
话音未落,它已经化作一道金光,从窗户窜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越来越远的回音:“记得给本大爷留个鹅腿!”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丁文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寒嫣,开口问道:“你的剑,还能用吗?”
慕寒嫣低头,看着膝上那柄从中断裂的灵剑。
这是她的本命法宝,与她心神相连,如今断裂,对她的战力影响巨大。“剑身已毁,剑灵沉睡,需要天材地宝方能重铸。”
“嗯。”丁文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眼神平静。
他知道,城门口那件事,不算完。
他用万魔老祖的气息吓退了赵乾,也等于给自己贴上了一个“魔道巨擘”的标签。
这个标签,在神都那种龙潭虎穴或许能唬住不少人,但在眼下这座郡城,却可能引来真正的麻烦。
比如,代表着王朝官方修行力量的——镇魔司。
果不其然,金条还没回来,关于“青城派少主城门遇魔头,叩首求饶”的消息,已经插上翅膀,飞遍了通州城内所有修士聚集的茶馆酒楼。
版本越传越离谱。
有的说,那魔头青面獠牙,身高三丈,一开口就阴风阵阵。
有的说,那魔头是个绝色女子,修炼采阳补阴之术,赵乾是被吸干了精气才吓得求饶。
最新,也是流传最广的版本,则指向了丁文。
说是一个看似普通的赶车小厮,实则是游戏人间的魔道老祖,他不仅吓退了青城派,还放出话来,合欢宗的万魔老祖,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一时间,通州城内,暗流涌动。无数修士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迎仙居”的方向。有好奇,有畏惧,但更多的,是隐藏在暗处的贪婪与试探。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正有些苦恼地看着桌上那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烧鹅。
金条不负所望,带回来了一只品相极佳的烧鹅。鹅皮烤得是完美的枣红色,闪烁着诱人的油光,浓郁的酱香混合着果木的清香,霸道地占据了整个房间。
丁文撕下一个鹅腿,递给丁守诚。丁守诚这次没客气,接过来便咬了一大口,外皮酥脆,肉质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丁文自己也扯下一个翅,正要开吃,却发现慕寒嫣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动。
“不吃?”他问。
慕寒嫣摇了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城里的风言风语,她用神识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把这对与世无争的父子,卷入了更大的旋涡。
“是我,连累了你们。”她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愧疚。
丁文啃着鹅翅,含糊不清地说道:“一只苍蝇嗡嗡叫,打死就是。一群苍蝇嗡嗡叫,那就多挥几下苍蝇拍。算不上连累,顶多是有点吵。”
他说得轻描淡写,慕寒嫣却笑不出来。她知道,这次的“苍蝇”,恐怕没那么好打发。
就在这时,金条满嘴流油地从外面跑了回来,爪子上还抱着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鹅腿骨。
它跳上桌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丁文说道:“主人,不好了!我刚才在外面听那些人说,城主府的镇魔校尉已经出动了!正朝着咱们客栈来了!”
丁守诚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鹅腿,眉头紧锁。
镇魔司,大夏王朝专为处理修行界事务设立的暴力机构,权力极大,行事霸道。寻常修士见了,无不退避三舍。
慕寒嫣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她握紧了断剑,身上散发出凌厉的剑意。
唯有丁文,依旧不紧不慢地啃着鹅翅。他将最后一点肉吃干净,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
他抬起头,看向慕寒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瑶光剑派的《流云剑诀》,很厉害吗?”
慕寒嫣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流云剑诀》是我派三大核心剑诀之一,以变幻莫测,快若流云着称,在整个北境,都算是一流剑法。”
“哦,一流剑法,加一万灵石。”丁文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这悬赏,还挺丰厚。”
慕寒嫣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着丁文那张平静的脸,一个无比荒谬,却又让她心底发寒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他该不会是想……
“咚咚咚。”
就在此时,房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镇魔司办案,迎仙居内所有人,原地等候盘查。上房的客人,还请开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