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的话语落在院中,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云海在脚下翻涌,仿佛也感应到了这离别在即的气息。
清尘道人静默地看着他,并未立刻回答。他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中,映照着少年坚定的身影。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你可知山下是何光景?”
夏衍点头:“弟子在藏经阁中读过许多。有饥荒,有战乱,有疾病,有不公…比听泉集,要难得多。”
“不止于此。”清尘道人目光投向云海之下,仿佛看到了那万丈红尘,“人心鬼蜮,利益纠葛,远超你书本所见。你之力特殊,易被觊觎。善意未必结善果,慈悲或招祸端。你,可仍愿往?”
夏衍没有丝毫犹豫,清澈的眼神如同被擦亮的星辰:“弟子愿往。正是因为难,才更要去。若只因艰难险阻便畏缩不前,那心中的慈悲,与纸上谈兵有何区别?读万卷书,终需行万里路。弟子想去亲眼看看,亲身试试。”
他的回答,掷地有声。
清尘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他不再多言,只道:“好。三日之后,便送你下山。”
这三日,夏衍并未再做任何准备,只是如常地打扫庭院,观云静坐,去藏经阁最后翻阅了几卷关于中土风物与各地传闻的游记。他的心境异常平和,仿佛不是要踏入未知的险境,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远足。
雪焰似乎也感知到即将离开,变得有些焦躁,时常咬着夏衍的衣角,发出呜呜的声响。夏衍轻轻抚摸它额间那愈发鲜艳的火焰纹路,柔声道:“我们一起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第三日清晨,天光微熹。
清尘道人已立于院中。他今日未着道袍,而是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气息尽数收敛,宛如一个寻常的文人。
夏衍也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将他所有的“家当”——那卷《南华经》、那枚无名黑色玉简、以及清虚真人所赠的青色玉佩仔细收在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了一年多的小院,那株古松,那片他每日观云的崖边。
没有多少离愁别绪,只有一种即将踏上征途的平静与坚定。
“走吧。”清尘道人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力量包裹住夏衍与雪焰,并未化作惊世骇俗的遁光,而是如同融入了清晨的山风雾气,悄无声息地向着山下飘去。
他们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昆仑弟子。
穿过层层云雾,听泉集很快被抛在身后。清尘道人并未在世俗城镇停留,而是带着夏衍一路向东,速度看似不快,却缩地成寸,山川河流飞速后退。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于一条官道旁的古亭前落下。
此处已远离昆仑山脉,官道上时有车马行人经过,尘土飞扬,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清尘道人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灰扑扑的戒指,递给夏衍:“此乃‘芥子环’,内有三尺方圆空间,可储物。内有换洗衣物、些许金银散钱、以及一枚可单向传讯于贫道的玉符。非生死关头,勿用。”
这已是极周到的准备。芥子环虽非绝世法宝,但对寻常修士而言也是难得之物,更别提其中的金银与传讯玉符,显是考虑了夏衍下山后的实际生存与安全。
夏衍郑重接过,依清尘道人所授简单法诀(其愿力竟也能驱动),将戒指戴在指上,心意一动,便感知到其中空间,不由感到几分新奇。
“此地乃东行要道,可往大夏,亦可通往其他诸侯国乃至中土。”清尘道人最后叮嘱道,“前路漫漫,好自为之。持守本心,亦需谨记,慈悲需有智慧护持,勿要轻信,勿要逞强。”
言尽于此,已是分别之时。
夏衍后退两步,对着清尘道人,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道长一年来的教诲与护持之恩。弟子谨记教诲,定不负所望。”
清尘道人受了他这一礼,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影如同水墨般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官道上,只剩下夏衍一人,以及蹲在他脚边、好奇打量着往来车马的雪焰。
喧闹的人声、马蹄声、车轮声瞬间涌入耳中,与昆仑的清静仙音截然不同。尘土的气息、汗水的气息、甚至牲畜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就是红尘。
这就是他即将用双脚去丈量,用双眼去观察,用内心去感受的世界。
他没有茫然,也没有畏惧。只是深吸了一口这充满尘世味道的空气,辨认了一下方向,便迈开脚步,沿着官道,向着东方走去。
步伐不大,却异常沉稳。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一个少年,一只白狐,踏上了属于他们的旅程。
第一步落下,他便知道,昆仑问道的日子,已然结束。
接下来,是真正的——
入世修行。
(第二卷 ? 昆仑问道,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