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茶棚,夏衍继续东行。官道渐渐分岔,他依着路旁简陋的石碑指引,择了一条通往名为“青木镇”的小道。据那石碑所示,青木镇距此尚有二十余里,是附近唯一稍具规模的落脚点。
小道不如官道宽阔,行人渐稀,两旁林木愈发茂密,投下斑驳的阴影。夕阳西斜,将树影拉得老长,林间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偶有归巢的鸟雀啼鸣,更显幽静。
雪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四处张望,而是紧贴着夏衍的脚边行走,碧色的眼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喉间发出极低沉的呜咽。
夏衍也隐隐感到一丝异样。并非明确的危险,而是一种…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清澈溪流中混入的一缕墨汁,与他周身温暖祥和的愿力格格不入,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这气息极其淡薄,若非他禅心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他放缓了脚步,凝神感知。那污秽气息并非弥漫四周,而是如同一条无形的线,从密林深处飘出,向着青木镇的方向延伸。
“过去看看。”夏衍低声对雪焰道,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偏离小道,步入林中。
越往深处,那阴冷气息便愈发清晰。林中寂静得可怕,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味。
终于,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夏衍看到了气味的源头。
空地上寸草不生,泥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黑色。中央以某种暗红色的液体画着一个扭曲诡异的阵法,阵法周围散落着几具小型动物的干尸,皮毛枯萎,眼窝空洞,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精气。阵法中央,还插着几面破损的小幡,幡面上画着狰狞的鬼首图案,散发着浓郁的怨念与死气。
显然,此地刚举行过某种邪恶的仪式不久!
夏衍的小脸瞬间白了。他不是没见过死亡,在万象林中甚至见过更残酷的丛林法则,但眼前这场景,充满了人为的、亵渎生命的恶意与残忍,与他所秉持的慈悲之道截然相反,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理不适与愤怒。
那污秽阴冷的气息,正是源自这个邪阵和那些充满怨念的法器!
就在他震惊之际,雪焰忽然全身毛发倒竖,猛地转向左侧密林,发出尖锐的警告性嘶叫!
“嗖!”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窜出,直扑夏衍!那是一个身着破烂灰袍、面容干瘦蜡黄、眼神浑浊却带着贪婪邪光的中年人!他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与那邪阵同源的污秽黑气,抓向夏衍的咽喉,速度极快!
这邪修竟一直潜伏在附近!
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夏衍从未经历过如此直接的恶意与杀招!危急关头,他初凝的禅心骤然清明,那愿力光点自发亮起!
“定!”
并非口中呼喝,而是心念急转,愿力随念而动!
一股无形却磅礴温和的力量瞬间以夏衍为中心扩散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坚韧温柔的网,罩向那扑来的邪修。
那邪修只觉得周身一滞,仿佛撞入了一团温暖粘稠的琥珀之中,那迅疾狠辣的一抓竟变得缓慢无比,周身运转的邪功真元更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滋滋作响,竟有消散溃败的迹象!他脸上的贪婪瞬间化为惊骇!
“什么鬼东西?!”邪修怪叫一声,猛地催动功力,周身黑气大盛,强行挣脱了那愿力的束缚,踉跄后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盯着夏衍,如同看着什么怪物。
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古怪的力量!不似正道灵力那般煌煌正大具有攻击性,却更加克制他的邪功,仿佛天生便是他这种阴邪之力的克星,带着一种净化、安抚一切的慈悲意,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与畏惧!
夏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两步才站稳,小脸更白了几分。他方才情急之下调动了大量愿力,虽惊退了对方,自身消耗也是不小。
邪修死死盯着夏衍,又看了看他脚边龇牙低吼、额间火焰纹路隐隐发光的雪焰,浑浊的眼中贪婪与惊惧交织。
“好纯净的生气…还有这只灵狐…嘿嘿,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碰到这等宝贝…”邪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不敢再轻易上前。夏衍那诡异的力量让他投鼠忌器。
“你为何要残害这些生灵?”夏衍压下心中的不适,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邪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孩子会问这个,随即嘎嘎怪笑起来:“为何?自然是为了修炼!它们能成为本座‘百魂幡’的养料,是它们的造化!小娃娃,看你有点古怪,把你一身精纯生气献给本座,本座或可饶你不死!”
夏衍闻言,心中悲愤更甚。为了一己之私,便如此残忍地掠夺生命,甚至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邪修,清澈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怒火,周身愿力再次凝聚,虽不凌厉,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慈悲威严。
那邪修被这目光看得心中发毛,又忌惮那古怪力量,最终恶狠狠地瞪了夏衍一眼,撂下句“小子!算你走运!”,便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灰烟,迅速遁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他显然不愿在此与这摸不清底细的孩子纠缠。
邪修退走,林中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消散。
夏衍却没有感到轻松。他走到那邪阵之前,看着那几具干瘪的小动物尸体,心中充满了难过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能击退一个邪修,可以抹去这世间的恶吗?
他能救下这几具尸体,可以让它们复活吗?
他伸出手,温暖的愿力缓缓流淌而出,如同清水,洗涤着那片被污秽的土地,净化着残留的怨念与死气。那邪恶的阵法图案在愿力的冲刷下,渐渐淡化、消失。
他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只小动物的尸体掩埋,愿力轻柔地抚平它们残存的痛苦与恐惧,送它们归于尘土。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乎全黑。林间一片死寂。
雪焰蹭了蹭他的腿,发出安慰的低鸣。
夏衍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红尘的第一课,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残酷。
这里不仅有需要帮助的苦难,也有需要面对的…邪恶。
他的慈悲,不仅需要温暖,或许…也需要力量去守护。
他抬起头,望向青木镇的方向,目光在悲悯之中,多了一丝坚定与沉凝。
夜色中,他带着雪焰,再次踏上路途。
只是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