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汉王国,磐石堡,静思院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农历:十月二十八,上午
清微真人离去后,静思院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散,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不安却并未随之褪去,反而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院门再次落锁,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院内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更深沉的忧虑。
宁休和李清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清微真人虽未当场发难,甚至言语间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温和,但她那洞彻人心的目光以及最后那句“静观其变”的吩咐,无疑表明无极道宫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投向了夏衍。这绝非长久之计。磐石堡已成是非之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宁休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李清重重点头,面色凝重:“杜参军已下令严加看管,那位清微真人虽未明言,但态度暧昧。我等如今如同瓮中之鳖,想要脱身,谈何容易?”他看了一眼床上已经醒来,正被婉娘小心喂着米粥的夏衍,眼中忧色更浓,“况且小友身体虽似好转,但前路艰险,能否经得起颠簸…”
夏衍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米粥,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不时抬起,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大人,似乎对空气中凝重的气氛感到些许困惑,却并未表现出害怕。他偶尔会看向院门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宁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终落在石柱身上:“石大哥,堡内戒备森严,硬闯绝无可能。唯有智取。你对军中规矩和这磐石堡的布局,可还熟悉?”
石柱闻言,精神一振,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宁先生,李公子,俺老石虽是个粗人,但在边军也混过几年饭,这军堡的规矩大体晓得一些。磐石堡俺是头次来,但边军军镇格局大同小异。此处是西北角的客舍区,相对独立,但出口只有一道,日夜有人把守。堡墙高厚,巡哨密集,更有阵法笼罩,飞鸟难渡。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去…难如登天。”他实话实说,语气沉重。
一名年纪稍长的猎户补充道:“而且俺们进来时留意过,这院子四周明哨暗哨不少,高处还有了望的,想摸清他们换岗的规律,没个三五天根本不行。”
宁休的眉头紧紧锁起。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时间不等人,谁也不知道清微真人回禀无极道宫后,会引来怎样的后续。或许下一刻,就会有更强大的修士或者更严厉的命令到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在安静喝粥的夏衍忽然轻轻放下了小木碗,抬起头,看向宁休,小声说道:“宁先生…外面…那些叔叔…心里…有时候会‘空’一下…”
“空一下?”宁休一怔,一时没明白孩子的意思。
夏衍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小手比划着:“就是…嗯…想着家里娃娃的时候…想着换岗后能喝口酒的时候…还有…偷偷打瞌睡的时候…心里对这里的注意…就‘空’了…像水漏了一下…”
宁休和李清闻言,眼中同时爆发出精光!
夏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在说,外面那些负责监视的军士,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也会有分神的时候!会在思念家人、期盼换岗、甚至偷偷懈怠的瞬间,出现心神上的松懈与空隙!
这简直…简直是天赐的突破口!
虽然这些“空隙”可能极其短暂,稍纵即逝,但对于有心人而言,已是无比珍贵的信息!若能准确把握这些瞬间,或许就能找到监视的漏洞!
“小友,你能…感觉到他们什么时候会‘空’吗?”宁休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夏衍偏着小脑袋,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时候…能感觉到一点点…像风吹过树叶…但不总是…而且…有的叔叔‘空’得久一点点…有的只有一眨眼…”
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宁休与李清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与决断。
“事不宜迟!”宁休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石大哥,你们几人,从此刻起,轮流透过门缝窗隙,仔细观察院外军士的站位、巡逻路线、以及…一切细微的举动,尤其是换岗时的细节,尽量记下。无需看清所有人,重点关注离我们最近的一两人即可。”
“明白!”石柱等人立刻领命,悄无声息地分散到院门和几处有缝隙的窗边,开始紧张而专注地观察起来。
“李兄,”宁休又看向李清,“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真气,便留在屋内,照顾小友和婉娘,同时…尝试能否感应到这静思院周围是否有阵法波动,尤其是警戒类的阵法。”李清出身天行书院,对阵法符文有所涉猎。
“好。”李清点头,立刻盘膝坐下,闭目凝神,以其微弱的文气尝试感知周遭环境的细微能量流动。
安排妥当,宁休自己也走到院中,看似随意踱步,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高墙、屋檐每一个角落,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石柱等人反馈的零星信息以及夏衍那模糊却至关重要的提示,在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试图拼凑出监视网的薄弱环节与可能利用的时机。
时间在高度紧张与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院外军士巡逻的脚步声、甲胄的碰撞声、偶尔低沉的交谈声,都如同敲打在众人心头的警钟。
期间,又有军士送来一次午饭,依旧是沉默地放入,沉默地退出,但那审视的目光比之前更加锐利,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几分。显然,杜预的“叮嘱”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宁休等人不动声色,默默用餐,心中却愈发沉重。监视显然加强了。
午后,天空渐渐积聚起一层薄薄的云翳,阳光变得晦暗,天色阴沉下来,仿佛映照着院内众人沉重的心情。
忽然,一直在窗边仔细观察的石柱猛地回过头,对宁休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眼神锐利——他发现了什么!
宁休立刻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石柱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宁先生,右前方墙角那个哨位,是个老军油子!半个时辰内,他偷偷打了三次哈欠,每次都会借着挠头或者整理甲胄的掩护,朝东边家属院的方向望好几眼!每次持续大概…三五息的时间!还有,申时三刻左右,有一队巡逻兵会从西南角拐过来,他们的脚步声会掩盖很多动静,持续时间约二十息!”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猎户也从门缝边回过头,补充道:“送饭的那家伙,每次放下食盒转身离开时,走到院门和外面主干道交叉口那棵歪脖子树下,会习惯性地停顿一下,似乎是看看路上有没有熟人,大概会耽搁两息!”
这些信息琐碎而零散,看似微不足道,但在宁休脑海中,却迅速与夏衍之前那模糊的提示开始对应、叠加!
那个老军油子分神望向家属院的时候!巡逻队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送饭军士在树下停顿的时候!这些瞬间,很可能就是监视网的“空隙”!
虽然每个空隙都极其短暂,且并非所有哨位同时松懈,但若能巧妙利用,或许就能创造出宝贵的机会!
就在这时,屋内闭目感知的李清也缓缓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宁兄,院墙四周确有极其微弱的阵法波动,似有还无,应是一种低阶的‘警示结界’,并非强力的困阵或杀阵。其主要作用似是感知修行者动用灵力或试图翻越墙体的动静。若…若只是普通人行走,且速度不快,或许…或许不会触发。”
又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能伪装成普通人,或许有机会在不惊动阵法的情况下靠近院墙!
希望的曙光似乎越来越清晰,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如何将这些零散的空隙串联起来?如何避开那些无法松懈的哨位?如何在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解决院墙的问题?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突发状况?
一个个难题依旧横亘在眼前。
宁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院内每一张紧张而期盼的脸,最后落在安静坐在床边、似乎又能隐约感受到外面军士状态而微微歪着头的夏衍身上。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
必须一试!绝不能坐以待毙!
“诸位,”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机会或许只有一次,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石大哥,继续观察,务必摸清那几个关键空隙出现的准确规律!其他人,检查随身物品,准备夜行衣物,将一切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处理好。”
他看向李清:“李兄,还需你费神,尽可能将这警示结界的范围与敏感程度感知得更精确些。”
最后,他走到夏衍身边,蹲下身,温和地问道:“小友,晚上…可能需要你帮我们听听外面的‘风声’,可以吗?”
夏衍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具体要做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宁休语气中的郑重与请求,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试试…”
一切安排就绪,众人再次陷入沉寂,各自忙碌起来,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那决定性的时刻到来。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汇聚,一场山雨似乎即将来临。
磐石堡军府签押房内,杜预负手立于窗前,同样望着阴沉下来的天色,眉头紧锁。一名心腹亲卫正垂手立于他身后,低声禀报着静思院那边的监视情况。
“…并无异动,只是那孩童似乎醒了,状态尚可。其余人大多在屋内休息,偶有在院中走动,并无试图交流或探查的举动。”
杜预沉默片刻,缓缓道:“清微真人虽未明言,然此子确非凡俗。玉虚宫…风语部落…皆因他而动。继续盯紧,一有异常,即刻来报。尤其是…若有无极道宫或其他陌生面孔试图接近,无论何人,一律拦下,先报于我知。”
“是!”亲卫领命,悄然退下。
杜预目光再次投向静思院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这磐石堡的宁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静思院内,宁休透过窗隙,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眼中同样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夜黑风高,正是行事之时。”
第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