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百国传灯
第九十九章:磐石绝境
【农历:十一月初一,黎明,天色晦暗如墨】
山脊之上,寒风凛冽,卷动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怨毒与焦糊气息。刚刚从地裂天崩、邪气狂潮中侥幸逃脱的宁休一行人,喘息未定,惊魂未甫,便被侧翼山林中骤然响起的尖锐响箭与汹汹而来的马蹄声,再次推入了冰冷的深渊。
“在那里!”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厉喝声伴随着密集杂沓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只见一队约三十余骑的人马,风驰电掣般从侧下方的疏林中冲出,转眼间便驰上山脊,呈半弧形散开,彻底堵死了宁休等人前行的去路。
这些人清一色穿着汉王国边军的制式轻甲,外罩防风斗篷,背负强弓,腰挎战刀,坐下皆是矫健的北地战马,行动迅捷,阵型严整,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边军斥候。为首一名队正,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定格在宁休等人以及那名磐石堡军校身上,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宁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偶遇!看对方这架势,分明是早有目标,专程在此拦截!他们才脱邪魔之爪,竟又落入了官军罗网!而且,这支军队与方才并肩抗邪、甚至对夏衍流露出敬畏的磐石堡巡哨绝非一路!
那磐石堡军校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显然认出了来者,他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原来是黑风隘的兄弟!我乃磐石堡巡哨队正赵贲!诸位来得正好!方才东南矿脉方向有上古邪物破封出世,怨气冲天,地动山摇,情势万分危急!我等正需援手,速速禀报……”
“赵队正!”那黑风隘的队正冷声打断了他,语气生硬,毫无同袍之情,“援手之事暂且不提。我等奉王校尉钧令,追缉一伙自黑风隘逃脱的重犯!据报,他们一路逃窜至此。”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划过宁休、石柱、婉娘以及她怀中昏迷的夏衍,“这几位,形貌特征与校尉所述重犯极为吻合!赵队正,你为何与重犯厮混一处?莫非是想徇私枉法,纵放要犯不成?!”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赵贲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竟丝毫不顾方才发生的惊天异变,一心只想着拿人!他强压怒气,解释道:“李队正!此事或有误会!这几位确从黑风隘方向而来,但方才邪物破封,若非这位小公子身具异禀,以奇异净光护持,我等早已葬身邪气之中!他们于我等有救命之恩!且眼下邪患当前,关乎一境安危,追缉之事可否容后……”
“哼!救命之恩?”李队正嗤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赵贲!你莫不是被妖人邪术迷惑了心智?什么奇异净光?我看分明是邪魔外道的蛊惑手段!王校尉有令,此伙逃犯勾结幽影妖教,图谋不轨,危险异常,必须即刻擒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你身为磐石堡队正,不思擒贼,反为敌张目,是何道理?!”
他猛地一挥手:“拿下!”
身后三十余名骑兵立刻刀出鞘,弓上弦,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宁休几人以及赵贲和他身旁仅存的四五名伤痕累累的军士!
赵贲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绝非误会!黑风隘的王校尉与杜参军关系密切,这分明是杜参军不愿罢休,甚至可能连方才幽影教的埋伏都与他们有关!此刻竟要借题发挥,杀人灭口!
“李焕!你休要血口喷人!”赵贲怒喝,也拔刀出鞘,“邪物出世,万千生灵涂炭在即!你等竟为一己私利,罔顾大局,就不怕上峰怪罪,天道不容吗?!”
“大局?”李队正李焕冷笑,“擒拿勾结妖人的重犯,便是最大的大局!赵贲,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李某刀下无情!给我上!”
一声令下,数名骑兵立刻策马前冲,手中套索便向宁休几人抛来!更有数张强弓直接对准了赵贲及其部下!
“保护小公子!”石柱狂吼一声,不顾背后箭伤崩裂,挥刀斩向飞来的套索。宁休也将夏衍死死护在身后,文气虽近乎枯竭,仍凝聚于指尖,蓄势待发。
赵贲眼见对方真要动手,双目赤红,厉声道:“弟兄们!护住恩人!黑风隘的杂种要灭口!跟他们拼了!”他麾下几名军士也皆是被夏衍所救,此刻虽惧,却也无路可退,纷纷举起兵刃,与赵贲并肩而立,挡在宁休等人身前。
“冥顽不灵!杀!”李焕眼中杀机爆闪,猛地一挥刀。
咻咻咻!
十数支利箭离弦,激射而至!
“小心!”赵贲挥刀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一名军士闪避不及,肩头中箭,惨叫倒地。
“石大哥!”宁休急喝,与石柱合力挡开射向婉娘和李清的箭矢。
混战瞬间爆发!
黑风隘骑兵仗着马快刀利,人数优势,不断冲击砍杀。赵贲几人结阵死守,宁休和石柱也拼死抵抗,但实力差距悬殊,顷刻间便险象环生!赵贲身上添了两道刀伤,石柱为护住李清,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宁休文气耗尽,只能凭借身法闪避,狼狈不堪。婉娘抱着夏衍,吓得面无人色,蜷缩在众人用身体组成的脆弱屏障之后。
“这样下去不行!必死无疑!”宁休心中焦急万分,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突围的可能,然而四周皆被骑兵围住,远处还有弓箭手虎视眈眈,根本无路可逃!
就在这绝望之际——
“呃…”
一直被婉娘紧紧抱在怀中、因力竭而深度昏迷的夏衍,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外界激烈的厮杀声、浓烈的杀意与血腥气,似乎再次触动了他那异常敏感的心神。
他小小的身体又开始颤抖,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好多…红色的…雾…好吵…好疼…地底下…黑色的…叔叔…更生气了…”
地底那邪物的怨气,似乎因地面的杀戮与负面情绪而更加躁动不安!远处那墨色区域的天空,黑云翻滚得更加剧烈,隐隐有低沉的咆哮传来!
宁休心中一动,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闪过——或许…唯有借势,制造更大的混乱,才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对赵贲喊道:“赵队正!向东南方向,那邪气源头冲!他们不敢深追!”
赵贲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过来!那是绝地,也是唯一可能让对方投鼠忌器的地方!
“弟兄们!随我向东南突围!”赵贲大吼一声,不顾自身伤势,猛地向东南方向,即那黑气弥漫的区域冲去!宁休抱起夏衍,石柱背起李清,婉娘紧跟,也拼命向那个方向冲!
李焕见状,脸色一变,厉声道:“放箭!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逃入禁区!”
更加密集的箭雨泼洒而来!
一名赵贲的军士为了掩护,身中数箭,壮烈倒地。石柱背上也再添一道箭伤,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却咬牙坚持。
眼看就要冲出土匪包围圈边缘——
“废物!”李焕怒骂一声,猛地从马鞍旁摘下一张通体漆黑、刻满符文的强弓,搭上一支同样闪烁着幽光的符箭,弓开满月,目标直指被宁休抱在怀中、似乎是一切变故源头的——夏衍!
“妖孽!受死!”
咻——!
那符箭离弦,发出凄厉的尖啸,速度快得惊人,箭身缠绕着破灭符文的光芒,直取夏衍心口!这一箭,蕴含了军阵杀伐之力,威力远超寻常箭矢,显然是要一击必杀!
“小衍!!”婉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宁休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已然不及!他下意识地就要转身用身体去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那支杀气腾腾的符箭,在即将射中夏衍的瞬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壁障,猛地停滞在半空!箭尖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并非宁休或任何人的力量,而是——
嗡…!
夏衍心口处,那原本已然黯淡的奇异符号,在这一刻受到致命威胁的刺激,再次微弱却坚定地亮起!不仅如此,以他为中心,脚下的大地似乎与之产生了某种极其玄妙的共鸣,一缕缕极其稀薄、却精纯无比的乳白色地脉灵气,竟从裂开的地缝中溢出,汇聚到那符号之上,形成了一层看似薄弱、却蕴含着某种天地正气的守护!
那军阵杀伐的符箭,竟被这天地自生的纯净之力挡住了!
“什么?!”李焕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然而,还不等众人从这变故中回过神来——
因夏衍本能地引动地脉灵气抵御,以及此地持续的杀戮与负面情绪刺激,远处那墨色区域的核心,猛地传来一声更加狂暴、更加愤怒的咆哮!
轰隆隆隆——!!!
大地再次疯狂震动,比之前更加猛烈!一道道巨大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浓郁如实质的漆黑怨气如同海啸般从地底喷涌而出,其中甚至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嘶嚎的怨灵虚影!
那被激怒的上古邪物,似乎正在加速挣脱最后的束缚,要将无尽的愤怒倾泻于此地所有生灵!
“不好!它彻底醒了!”赵贲骇然失色!
李焕及其麾下骑兵也被这天地之威吓得阵脚大乱,战马惊嘶,人立而起,再也顾不上围攻宁休等人。
“稳住!稳住阵型!”李焕强压惊惧,厉声呼喝,但效果甚微。
混乱!极致的混乱!
天崩地裂,邪气狂啸,军马惊惶!
宁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走!”他嘶哑着喉咙大吼,抱着夏衍,不顾一切地朝着东南方向,那最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冲去!石柱、婉娘、赵贲等人也拼命跟上!
李焕见状,气得目眦欲裂,想要下令追击,但一道突然从地面裂开的巨大缝隙险些将他的战马吞没,吓得他连忙勒马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宁休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弥漫过来的浓郁黑气与尘土之中。
“队正!追不追?!”有骑兵惊问。
“追个屁!”李焕看着那如同末世般的景象,怒骂一声,脸色铁青,“进去就是送死!撤!先撤离此地!将情况禀报王校尉和杜参军!那伙贼人逃入死地,绝无生还可能!”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宁休等人消失的方向,带领惊魂未定的部下,慌忙向后退却,远离这正在快速扩张的死亡区域。
而宁休一行人,此刻却已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
他们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却真正踏入了那片被上古邪怨彻底污染的死地。浓郁的、冰冷刺骨的怨毒黑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疯狂地侵蚀着他们的身体与心神。脚下大地不断开裂、塌陷,碎石乱飞。那直透灵魂的邪恶咆哮与无尽怨念的嘶嚎,几乎要将他们的理智彻底摧毁。
赵贲和其麾下军士依靠微弱的军阵血气苦苦支撑,但光芒迅速黯淡。石柱几乎是在凭本能拖着李清前行。婉娘瑟瑟发抖,全靠宁休拉扯。
宁休紧紧抱着夏衍,孩子心口的符号光芒已然再次熄灭,显然无法长时间维持。那微薄的地脉灵气庇护也已消失。他只能凭借最后一点意志,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破碎的大地上艰难前行,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渺茫的生机。
视线所及,唯有毁灭与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抛弃了这片土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每一个人。
难道,终究还是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