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一,黎明前夕,天色墨黑】
磐石堡军校那声因极度震惊而变调的喝问,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刚刚脱离险境的宁休耳边。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夏衍的心口——那枚由微弱乳白色光点构成的、玄奥而陌生的奇异符号,正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安宁气息,与周遭弥漫的血腥、杀伐以及地底隐隐传来的怨毒躁动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糟了!宁休心中咯噔一下。夏衍身上的异象,终究还是在最不该暴露的时候,暴露在了官方势力面前!
“军…军爷…”宁休下意识地侧身,试图用衣衫遮挡那符号,脑中急转,正欲编造说辞搪塞过去。
然而,那军校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他一步踏前,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符号,脸上震惊之色未褪,反而更添几分难以置信的凝重与…隐隐的敬畏?他并非孤陋寡闻之辈,常年驻守边陲,虽不识此符号来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股迥异于道门清灵、儒家浩然的、却同样至高无上的纯净力量!这绝非邪祟之物!
“此印记…从何而来?!”军校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他身后的军士也立刻警觉起来,弓弩微抬,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石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旁军士用刀鞘按住。婉娘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昏迷的夏衍。李清气息微弱,连开口都难。
宁休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可能引来更大的怀疑,只得半真半假急声道:“回军爷!此乃晚辈等途经百国之界时,于一处古老遗迹中,这孩子偶然触碰了一件奇异玉石所致!自此体弱多病,却偶有微光显现,晚辈也不知其来历!方才被邪教妖人追击,情急之下,或许是孩子受惊,才…”
他的话尚未说完——
轰隆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仿佛天地根基都在断裂的巨响,猛地从众人脚下的大地深处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撞击,而是撕裂、崩塌、毁灭的轰鸣!
咔嚓!咔嚓嚓——!
众人脚下的地面剧烈地、疯狂地颠簸、开裂!如同有一头太古巨兽正在地底翻身,要将整个山川都掀翻过来!林木疯狂摇晃,枝叶乱飞,巨石从山坡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地龙翻身!快稳住!”军校脸色剧变,再也顾不得盘问,厉声嘶吼,一把抓住身旁的树干稳住身形。所有军士也都慌忙寻找掩体,阵型瞬间大乱。
宁休死死抱住夏衍,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他。石柱将李清压在身下。婉娘尖叫着匍匐在地。
然而,这绝非寻常的地震!
伴随着地裂山崩的巨响,一股漆黑如墨、粘稠如浆、蕴含着无尽怨毒、疯狂与毁灭意志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那矿洞出口、以及周围无数裂开的地缝中喷涌而出!
霎时间,天地失色!
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怨毒黑气冲天而起,将黎明前最後的星光彻底吞噬!整个山林被染上一层诡异的墨色,温度骤降,如同瞬间坠入冰窖阴司!
“嗷——!!!”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了亿万生灵痛苦哀嚎与最纯粹毁灭欲望的咆哮,从地底深处震荡传来,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灵魂!修为稍弱的军士当即惨叫一声,抱头倒地,七窍溢出鲜血,神魂遭受重创!
“封印…破了!彻底破了!”宁休面无人色,骇然望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喷吐着黑气的矿洞。湖心石台下那被禹皇秘文镇压的恐怖存在,终究还是脱困而出了!即便可能只是其一部分力量或意志,也已然带来了灭顶之灾!
“结阵!御邪!”那磐石堡军校亦是久经沙场,虽惊不乱,强忍着神魂震荡,嘶声下令。残存的军士勉强集结,军阵之上泛起微弱的血气光芒,试图抵挡那无孔不入的怨毒侵蚀。
然而,这源自上古的怨念何其恐怖!军阵血气与之稍一接触,便如同沸汤泼雪般迅速消融!黑气缠绕而上,几名军士立刻发出凄厉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化为飞灰!
“不行!挡不住!快退!”军校目眦欲裂,终于露出了绝望之色。
就在这时,更让人心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退入林中、并未远离的幽影教徒与黑狼部战士,此刻非但没有逃离,反而一个个如同疯魔般,从藏身处冲出,竟迎着那喷薄的黑气,张开双臂,脸上带着狂热而扭曲的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恭迎圣尊归来!”
“血食奉上!恭请圣尊享用!”
他们似乎早已料到甚至期盼着这一幕!他们竟是在迎接这毁灭的降临!
噗嗤!噗嗤!
然而,那恐怖的黑气并无分辨,瞬间将这些狂热的信徒吞没。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般迅速融化,但其溢出的精气魂魄,却仿佛成了那黑气最初的养料,使其愈发壮大、汹涌!
“这群疯子!”石柱骇然骂道。
“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想释放这东西!”宁休瞬间明白了幽影教的真正目的!抓捕夏衍或许只是顺带,他们的真正目标,一直是这矿脉下的上古邪物!
轰!
又一声巨响,矿洞出口处的岩石彻底崩飞,一个由纯粹怨毒黑气凝聚而成的、模糊不清却庞大无比的巨爪,猛地从地底探出,狠狠拍在地面上!
大地龟裂,碎石激射!恐怖的冲击波将方圆数十丈的林木尽数摧折!
“走!快走!”磐石堡军校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声嘶力竭地大吼,带着残兵向后亡命奔逃。此刻什么逃犯、什么奇异符号都已不重要,活下去才是唯一!
宁休抱起夏衍,石柱背起李清,婉娘踉跄跟着,也随着溃散的军士向着与黑气喷涌相反的方向拼命逃去。
然而,那黑气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如同活物般紧追不舍!其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死凋零,岩石染上墨色,大地失去生机,一切都被拖入死寂与腐朽的深渊!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奔逃的军士或被黑气追上吞噬,或被脚下裂开的地缝吞没,或被空中飞舞的、沾染了邪气的碎石击中,非死即伤!
宁休几人跌跌撞撞,凭借着一股求生本能亡命狂奔,然而身后的冰冷与死寂却越来越近,那直透灵魂的怨毒咆哮几乎要在他们脑海中炸开!
石柱背后箭伤崩裂,鲜血染透衣袍,脚步越来越踉跄。婉娘早已体力透支,全凭意志支撑。宁休自己也感到文气枯竭,浑身剧痛。
眼看就要被那死亡的黑潮吞没——
“嗡……”
被宁休紧紧抱在怀中的夏衍,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心口的奇异符号骤然间光芒大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一种…极致的悲伤与包容。
仿佛感受到了那席卷天地的痛苦与怨毒,感受到了无数生灵的惊惧与绝望,夏衍即使在昏迷中,那源自本源的、最纯粹的慈悲之力,也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乳白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温柔地扩散开来,形成一个极其淡薄、却坚韧存在的纯净领域,将宁休、石柱、李清、婉娘以及恰好离得最近的几名磐石堡军士笼罩其中。
这光晕是如此的微弱,相比于那滔天的黑气,简直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盏孤灯。
然而,就是这微弱的孤灯,却产生了奇迹般的效果!
那汹涌扑来的怨毒黑气,在触碰到这乳白色光晕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某种绝对的克星,发出了“嗤嗤”的刺耳声响,猛地向后缩回,仿佛极度的厌恶与畏惧,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并非被驱散,而是…被净化了一小片区域,并拒绝靠近!
宁休等人周围丈许之地,竟然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安全区域!黑气如同狂潮般从两侧涌过,却唯独绕开了他们!
“这…这…”侥幸处于光晕范围内的磐石堡军校和几名军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看着周围毁灭一切的漆黑狂潮,再看看怀中散发着微光的孩子,如同看到了神迹!
就连宁休也震惊万分。他知道夏衍特殊,却从未想过他的力量竟能正面抗衡如此恐怖的上古邪怨!
但很快,宁休就发现,夏衍的小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呼吸变得极其微弱,那心口的符号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显然维持这个“安全区”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巨大负担!
“快走!这支撑不了多久!”宁休急喝,不敢有丝毫停留,抱着夏衍继续向前冲。那光晕也随之移动,始终护着他们这几人。
求生的希望再次燃起,众人拼尽最后力气,跟随着这移动的“孤灯”,在毁灭的狂潮中艰难前行。
不知逃了多久,天色微微泛亮,却依旧被浓重的邪云怨气遮蔽,昏暗如同黄昏。众人终于逃到了一处相对较高的山脊上,暂时脱离了那黑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
回头望去,只见之前那片山林已然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墨色,黑气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凝聚不散,其中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哀嚎嘶吼。大地开裂,疮痍满目。那恐怖的咆哮声依旧在地底隆隆作响,仿佛那邪物正在不断挣脱着最后的束缚,即将彻底降临世间!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心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包括那磐石堡军校在内,仅存的五六名军士,再看向被宁休紧紧护着的、已然光芒散尽、昏迷不醒的夏衍时,目光已然彻底改变,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敬畏以及…深深的感激。
若非这个孩子,他们早已化为枯骨。
军校挣扎着起身,走到宁休面前,抱拳躬身,语气无比复杂且郑重:“多谢…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方才…多有冒犯!”他顿了顿,看向那一片死寂的墨色山林,脸色无比凝重,“此地异变,惊天动地,绝非我等所能处置。必须立刻上报磐石堡,不!直接上报汉王国镇守府乃至玉虚道宫!请上宗仙师前来降魔!”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夏衍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位…小公子,身具异禀,关乎重大。如今邪魔出世,世道将乱,几位若信得过,不如随我一同返回磐石堡?杜参军那里,或可由末将代为说明今日情形…总好过几位孤身流落在外,再遇险境。”
宁休闻言,心中念头飞转。随军返回磐石堡?固然可能暂时安全,但杜参军态度不明,夏衍的特殊性已然暴露…福祸难料。但若不回去,在这邪魔乱起的险地,他们又能去哪里?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猛地从众人侧方的山林中射向高空,炸开一团醒目的赤红色烟芒!
紧接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从那个方向迅速逼近!
“在那里!”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又一队人马出现在山脊之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看其装束,竟似是…汉王国的另一支边军?!而且看其来势,绝非善意!
宁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才脱大难,又遇强兵!前有阻截,后有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