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一,黎明前最黑暗时分】
冰冷的绝望,如同地下湖中浸骨的寒水,瞬间淹没了刚刚从封印危机中挣脱出来的宁休一行人。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这一次,面临的敌人远比那些浑噩的尸傀更加可怕——训练有素、手段诡异、且明显有备而来的幽影教与黑狼部精锐!
出口之外,稀疏的林地间,数十堆篝火如同地狱窥探人间的眼眸,跳跃不定。深灰色劲装、袖口绣着阴影匕首图腾的幽影教徒,与身着皮裘、腰佩弯刀、脸上涂着狰狞狼首油彩的黑狼部战士,错落而立,悄无声息地将矿洞出口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如同经验老辣的猎手,冰冷的目光锁定着猎物,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肃杀之气,混合着篝火燃烧松木的噼啪声、金属甲片轻微的碰撞声以及坐骑偶尔打响鼻的声响,反而比喧嚣的喊杀更令人心悸。
宁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且占据地利,己方几人早已筋疲力尽,伤痕累累,还带着昏迷的夏衍和虚弱的李清…这几乎是一个十死无生的绝局!
“宁…宁先生…”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瘫软在地。
石柱和那名猎户猛地将兵刃横在身前,额角青筋暴起,眼中虽有无惧,却也充满了自知必死的决绝。李清靠坐在洞壁,面色灰败,艰难地喘息着,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篝火旁,一名看似头领的幽影教徒缓缓上前一步。此人面色苍白,眼神阴鸷,左侧脸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更添几分狠厉。他目光扫过宁休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最后落在被宁休紧紧护在身后的、昏迷不醒的夏衍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磐石堡的逃犯…还有这个被杜参军特别‘关照’的小崽子…”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毒蛇吐信,“果然如祭司所料,会从这条废弃的矿脉暗道出来。倒是省了我们搜山的功夫。”
宁休心中剧震!对方竟然早就知道这条密道!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尤其是夏衍来的!那位清微真人离去后,杜参军果然加强了行动,甚至可能…与幽影教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们想怎样?”宁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试图争取时间,寻找哪怕一丝渺茫的生机。
“怎样?”刀疤脸头领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然是请诸位回去做客。尤其是这个小娃娃…祭司对他,可是好奇的紧呐。”他挥了挥手。
顿时,四周的幽影教徒与黑狼部战士缓缓逼近,步伐整齐,带着无形的压力,手中的兵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数张漆黑的、刻满符文的弩机被抬起,锁定了众人。更有几人手中拿出了一种仿佛由人筋编织而成的、泛着油亮黑光的绳索,显然是用以禁锢修行者的特殊法器。
退路已绝,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石柱怒吼一声,就要拼命前冲,却被宁休死死按住。
“别冲动!”宁休低喝,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环境,然而除了身后的矿洞和前方的重重包围,根本无路可逃!
难道…真的要束手就擒?落入幽影教手中,尤其是夏衍…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宁休背在身后、因脱力而一直昏迷的夏衍,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痛苦无比的呻吟。
“呃…”
小家伙的身体猛地绷紧,又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那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紧紧蹙起,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小衍!”婉娘惊呼,想要上前。
宁休也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异常,心中大急。
然而,下一刻,夏衍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仿佛梦呓般传入宁休耳中:“…好多…黑色的…绳子…捆着…叔叔伯伯们…心里…好疼…好害怕…”
黑色的绳子?捆着?心里疼?害怕?
宁休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意识到——夏衍感知到的,并非现实的绳索,而是那些正在逼近的幽影教徒与黑狼部战士心中散发出的恶意、杀意与施加束缚的意图!他那奇异的能力,即便在昏迷中,也能感受到外界强烈的负面情绪!
紧接着,夏衍的声音变得更加痛苦,甚至带上了哭腔:“…还有…地底下…那个被锁住的叔叔…他…他也好生气…好难过…他的黑气…冒上来了…和这些绳子…缠在一起了…”
地底下被锁住的叔叔?湖心封印下的那个恐怖存在?!它的怨气…冒上来了?!而且还和这些敌人的恶意…缠在了一起?!
宁休瞬间寒毛倒竖!一个可怕的猜想涌上心头:难道幽影教在此设伏,不仅仅是为了抓捕他们,更是想利用他们,或者利用夏衍的特殊,来彻底引动甚至掌控那湖心封印下的东西?!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就在宁休念头急转的瞬间,那名刀疤脸头领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挥手:“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小心那个孩子,要活的!”
最前方的几名幽影教徒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手中的漆黑绳索如同毒蛇般甩出!
石柱狂吼,挥刀迎上!猎户也咬牙冲前!
宁休将夏衍猛地塞给婉娘,文气灌注双掌,就要拼命!
然而,对方的实力远超他们想象。那漆黑绳索仿佛拥有生命,轻易地绕开刀锋,缠向他们的手脚脖颈,其上附着的阴邪之力瞬间侵蚀而入,让石柱和猎户的动作猛地一滞,浑身气血翻腾!
数名黑狼部战士如同饿狼般从侧翼扑向宁休,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劈下!
眼看就要彻底溃败被擒——
异变,就在这一刻陡然爆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那名冲在最前面的幽影教徒口中爆发出来!
只见他手中的漆黑绳索尚未触及石柱,他整个人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僵在原地,双眼暴凸,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他身上的阴影匕首图腾竟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抵抗着什么!紧接着,他七窍之中,猛地溢出缕缕漆黑如墨、翻滚不休的怨毒之气!
那气息,与之前在湖心岛从那怪茧中爆出的怨气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暴戾!
“呃啊——!”
“什么东西?!”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不仅仅是扑上来的几人,周围所有围上来的幽影教徒,甚至包括部分黑狼部战士,都出现了类似的恐怖症状!他们仿佛瞬间被某种无形的、源自他们自身内部的力量反噬,痛苦地蜷缩倒地,身上或多或少都溢出那种可怕的漆黑怨气!
整个包围圈瞬间大乱!
“怎么回事?!”
“祭司赐下的护身符…在发烫!”
“是反噬!地脉怨气反噬!”刀疤脸头领脸色骤变,连连后退,惊骇地看着自己手腕上一个同样开始发烫变黑的骨制手串,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尖声厉喝,“快!压制住!是湖底那东西的怨气被引动了!所有人,收敛杀意,稳住心神!”
他试图稳定局势,但为时已晚。
那股被引动的、磅礴的怨毒之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并未攻击宁休等人,反而如同受到吸引般,猛地朝着矿洞深处倒灌而去!
轰!!!
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狂暴的意志,混合着无边的愤怒与怨恨,猛地从众人脚下的地底深处爆发开来!整个山林为之剧烈一震!
“咚!!!”
那熟悉的、源自湖心封印下的沉闷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疯狂!
咔嚓嚓——!
众人甚至能隐约听到,从地底极深处传来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寸寸碎裂的可怕声响!
封印…正在加速崩溃!
“不好!封印要破了!”刀疤脸头领此刻也顾不得宁休等人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快!结阵!压制地脉怨气!绝不能让它出来!”
所有还能行动的幽影教徒慌忙后撤,试图结成一个诡异的阵法,口中念念有词,身上浮现出灰黑色的光芒,试图稳定地脉。
黑狼部战士也显得有些慌乱,纷纷勒紧战马,向后退却。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反而给宁休等人制造出了一线极其短暂、却又极度危险的生机!
“就是现在!冲出去!”宁休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绝不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一把从婉娘怀中接过依旧在痛苦颤抖的夏衍,背在身上,大吼一声,率先朝着敌人阵型因混乱而出现的薄弱处冲去!
石柱和猎户也反应过来,奋力挣脱身上略有松动的漆黑绳索,搀扶起李清,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刀疤脸头领见状,一边主持阵法,一边分心厉声下令。
几名未被怨气影响的幽影教徒和黑狼部战士立刻拦截上来。
宁休眼中厉色一闪,体内残存文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并指如笔,凌空疾书!一个璀璨的“破”字真文骤然浮现,带着凛然正气,轰向拦路之敌!
轰!
真文炸开,光芒刺目,暂时逼退了敌人。石柱和猎户也怒吼着挥刀猛砍,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敌人数量依旧占优,且反应极快。更多的敌人从两侧围拢过来,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噗!”那名猎户腿部中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瞬间被蜂拥而上的敌人淹没。
“老张!”石柱目眦欲裂,却无法回头。
宁休背后也传来一阵刺痛,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眼看就要再次被合围——
被宁休背在身后的夏衍,似乎被外界的厮杀声、惨叫声以及那地底深处越来越狂暴的撞击和怒吼所彻底惊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之中,不再是平时的清澈懵懂,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与…极其微弱的、却纯粹无比的净光!
地底封印的狂暴怨念、周围敌人的恶意杀机、还有石柱宁休等人拼死守护的决心…种种极端对立的、强烈的情绪与能量,如同狂暴的洪流,冲击着他那异常敏感的心灵!
“不要…打了…”
“好疼…”
“地下的叔叔…别生气了…”
“黑色的气…坏…走开…”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小小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波动。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极其微弱的…共鸣与排斥!
嗡…!
以他为中心,一种无形而柔和、却带着某种至高无上意味的净化与安宁的意蕴,极其微弱地扩散开来。
这意蕴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不如一盏残灯。
然而,就是这微弱至极的一点意蕴,在接触到那些从幽影教徒身上溢出的、以及从地底倒灌而来的漆黑怨气时,却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效果!
那些狂暴的怨气,仿佛冰雪遇到了初阳,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变得迟滞、紊乱了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宁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虽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感到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怨毒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丝!
“走!”
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撞开两名因怨气紊乱而动作稍滞的敌人,朝着林地深处亡命奔去!
石柱搀着李清,也怒吼着跟上!
“追!”刀疤脸头领气得暴跳如雷,却因要分心压制地脉怨气而无法亲自追击,只能派出手下追赶。
一场血腥的林地追逐战瞬间展开。
宁休背着夏衍,不顾一切地狂奔。身后的箭矢不断射来,破空声令人头皮发麻。石柱为了保护李清,背后连中两箭,全靠一股悍勇之气支撑着。
就在他们即将被再次追上的危急关头——
前方林地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之声!
“前方何人?!磐石堡巡哨在此!立刻止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从林间传来!
紧接着,数十名身穿汉王国制式甲胄、手持强弓劲弩的军士从树林中迅速涌出,结成阵型,锋利的箭镞对准了追逐双方!
是磐石堡的正规军!
他们显然是被此地巨大的动静和爆发的异常地脉波动吸引而来!
追逐的幽影教徒和黑狼部战士见状,立刻身形一滞,显然不愿与正规军正面冲突。
宁休等人则是绝处逢生!
“军爷!我们是磐石堡逃…不,是被幽影教与黑狼部伏击的百姓!救救我们!”宁休急声高呼,脚下不停,冲向军阵。
为首的军校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中情形,看到宁休等人的狼狈,又看到那些明显是异族和邪教打扮的追兵,立刻做出了判断。
“放箭!阻敌!”军校毫不犹豫地下令。
嗖嗖嗖!
一片箭雨泼洒向追兵,顿时将他们的脚步阻住。
宁休几人趁机冲入军阵保护之中,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浴血,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
那名军校走上前,目光落在被宁休紧紧护着的、眼眸中净光渐渐消散、再次陷入昏睡的夏衍身上,眉头微蹙,又看了看远处迅速退入林中消失的幽影教与黑狼部人马,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此地发生了何事?方才那地动山摇、怨气冲天的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宁休喘息稍定,心中念头急转,正欲斟酌说辞——
忽然,那名军校以及他身旁的几名亲兵,目光猛地凝固,死死地盯住了夏衍那因为颠簸而从宁休背上滑落、微微敞开的衣襟处。
在那里,紧贴着夏衍心口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玄奥的…由微弱乳白色光点构成的…奇异符号!
那符号并非世间任何已知文字或符文,却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纯净、慈悲、安宁的气息,仿佛是一切邪秽恶念的天然克星!
正是这个符号,在刚才夏衍无意识散发那微弱净光时,悄然显现!
“这…这是…”军校瞳孔骤缩,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他猛地抬头,看向宁休,声音都因震惊而有些变调:“这孩子…他…他究竟是谁?!”
(第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