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二,清晨】
石窟之内,清泉淙淙,夜光石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洞外的昏沉,也稍稍抚平了众人心中残留的惊悸与寒意。玉枢子真人离去已有一阵,那如青烟般消失的身影,却留下了一片令人心安的余韵以及沉甸甸的嘱托。
在青蕴丹药力以及洞内灵泉的滋养下,众人的伤势与元气都在快速恢复。赵贲与麾下仅存的两名军士运转军中粗浅的炼体法门,吸纳着微薄的灵气,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石柱背后的箭伤已然结痂,强悍的体魄让他恢复得最快,正小心翼翼地活动着筋骨。李清虽未苏醒,但气息平稳悠长,面色红润,显然已无大碍。婉娘细心地用泉水为夏衍擦拭脸颊,眼中满是怜惜与后怕。
而夏衍,这个一切变故的核心,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泉眼边,小手无意识地拨动着清澈的泉水。他换上了一身婉娘从行李中找出的干净衣衫,小脸依旧有些缺乏血色,但那双眸子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明亮,甚至…似乎比以往更加通透了几分。他偶尔会抬起小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小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困惑,仿佛在感受着某种内在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宁休盘膝坐在他对面,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孩子。玉枢子师叔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梵种”、“净光”、“天授之能”、“前所未有的路”……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他越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肩负的,绝不仅仅是保护一个孩童那么简单。玄诚师伯将夏衍托付给他,玉枢子师叔特意留下云霞阁令牌,其深意,已然不言而喻。
“宁先生…”赵贲调理完毕,起身走到宁休身旁,抱拳躬身,语气无比郑重,“此次若非宁先生与小公子,赵贲与弟兄们早已命丧黄泉,魂飞魄散。此恩同再造,赵贲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磐石堡赵贲万死不辞!”他身后的两名军士也一同躬身,神色肃穆。
宁休连忙起身扶住他:“赵队正言重了。若非诸位兄弟拼死相护,我等也难逃此劫。同历生死,何必如此客气。”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当务之急,是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此地虽暂安,却非久留之地。”
赵贲点头,面色沉凝:“宁先生所言极是。幽影教与黑狼部此番图谋甚大,竟欲释放上古邪物,其心可诛!此事必须尽快上报!然…”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李清,叹了口气,“杜参军态度暧昧,磐石堡恐已非善地。李某重伤未醒,我等若贸然回去,恐生不测。”
宁休深以为然:“师叔临行前,赠我云霞阁令牌。云霞阁乃玉虚宫外门产业,遍布汉王国乃至东胜神洲各主要城邑,消息灵通,亦可提供庇护。我等或可先寻一处最近的云霞阁落脚,一则让李兄和…小衍好生休养,二则也可通过云霞阁渠道,将此地变故直接上报玉虚宫上宗,或汉王国镇守府,如此方能绕过磐石堡可能的阻挠。”
赵贲眼睛一亮:“云霞阁?!太好了!此计甚妥!据末将所知,由此地向东,约三百里外,汉王国境内的‘安澜城’中,便设有一处云霞阁分号!安澜城乃边境重镇,守将并非杜参军一系,相对安稳。”
“安澜城…”宁休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便去安澜城!事不宜迟,待李兄稍好转,我等便即刻动身。”
计议已定,众人心中稍安,各自抓紧时间休整。
宁休走到夏衍身边坐下,柔声问道:“小衍,感觉好些了吗?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夏衍抬起头,摇了摇小脑袋,声音还有些虚弱:“宁先生,我没事了…就是…有点累…”他眨着大眼睛,看着宁休,忽然小声问道,“宁先生…那个…青衣服的爷爷…走了吗?他…他是好人…心里暖暖的,像太阳晒过的被子…”
宁休心中微动,夏衍这感知人心善恶的能力,似乎经过此次变故,变得更为敏锐了。他点点头,温声道:“嗯,那位是玉枢子师叔,是宁先生师门的长辈,确是好人。他还有事,先离开了。”
夏衍“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玩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担忧:“宁先生…我们…还要回去吗?回那个…有很多黑衣服坏叔叔…和…大狗狗的地方吗?”他指的显然是磐石堡和黑狼部。
孩子的心思最为敏感直接,显然对之前的遭遇心有余悸。
宁休心中一酸,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不回去了。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安全、更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夏衍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好!”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李清悠悠转醒。他虽仍虚弱,但神智已清,听闻了后续种种变故与计划后,亦是赞同前往安澜城。
众人不再耽搁,收拾好行装,由赵贲在前引路,悄然离开了这处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石窟。
外界,天色依旧灰蒙,被上古邪怨污染的区域虽未继续扩大,但那冲天的黑气与令人不安的悸动依然存在,提醒着那场险些毁灭一切的危机。众人绕开那片死寂之地,在赵贲这名经验老道的边军带领下,沿着荒僻的小径,向着东方快速行进。
一路之上,众人格外小心,尽量避开人烟稠密之处。所幸或许因那场惊天异变,各方势力都被牵动了注意力,他们并未再遇到大规模的搜捕或拦截,偶有盘查,也被赵贲以磐石堡巡哨追缉逃犯的名义应付过去。
三百里路程,对于常人而言或许漫长,但对于宁休等稍有修为在身,又心志坚韧之人,日夜兼程之下,不过两日工夫,安澜城那巍峨的城墙轮廓便已遥遥在望。
安澜城,坐落于汉王国西部边境,扼守通往百国之界与西牛贺洲的要道,城高池深,军容鼎盛。远远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肃杀而厚重的边关气息。
城门口盘查森严,过往行商旅客排起长队。赵贲亮出磐石堡军牌,声称押解要犯回城复命(以宁休等人伪装),守城军校验过文书,又见几人虽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尤其宁休一身文气难以完全掩盖),并未过多为难,便放他们入了城。
踏入城中,一股喧嚣热闹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行人如织,车马粼粼,虽处边关,却尽显繁华。与之前经历的生死险境、荒山野岭相比,恍如隔世。
众人皆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在赵贲的带领下,他们穿过数条街道,来到城西一处相对清净的街区。一座三层高的朱漆木楼映入眼帘,飞檐翘角,造型雅致。楼阁门前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云霞阁”。门旁还挂着一对灯笼,上绘云纹霞光,正是玉虚宫外门的标记。
“就是这里了。”赵贲低声道。
宁休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当先步入阁中。
阁内布置清雅,檀香袅袅,柜台后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拨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宁休等人身上扫过,见几人虽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尤其赵贲一身军旅之气),便客气地拱手道:“诸位客官,不知是选购丹药法器,还是发布委托?”
宁休并未多言,直接取出了玉枢子所赠的那枚青玉令牌,递了过去。
那管事初时还不甚在意,待接过令牌仔细一看,脸色骤然一变!他反复查验了令牌上的道纹与那股纯正的玉虚宫内门气息,态度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惶恐,连忙从柜台后绕出,躬身行礼:“不知是上宗长老法驾莅临,晚辈安澜云霞阁执事吴清风,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玉虚宫内门长老令牌,对于这些外门执事而言,无异于见皇帝亲临!
宁休心中暗叹玉虚宫威望之重,表面却不动声色,收回令牌,沉声道:“吴执事不必多礼。我等途经此地,遇些麻烦,需在此暂住些时日,并需借用贵阁渠道,向宗门传递紧要讯息,还请行个方便。”
“方便!绝对方便!”吴清风连声道,腰弯得更低了,“长老有何需求,但凭吩咐!阁后设有清净上房,专为接待宗门前辈所用,请随晚辈来。”
他亲自引路,将宁休一行人穿过前堂,来到阁后一处幽静的小院。小院自成天地,有假山流水,花木扶疏,几间厢房宽敞明亮,陈设雅致,灵气也比前堂浓郁不少,显然布置有简单的聚灵阵法。
吴清风安排众人住下,又命人送来热水、干净衣物以及一桌精致的饭食,极尽周到。
待众人梳洗用饭完毕,稍事休息后,宁休屏退旁人,只留赵贲在侧,将吴清风再次唤来。
“吴执事,此地发生重大变故,需即刻禀报宗门及汉王国镇守府。”宁休神色凝重,将磐石堡东南废弃矿脉深处,上古邪物“噬界幽魇”分身疑似被幽影教与黑狼部阴谋破封,以及随后发生的惊天异变、地裂天崩、邪气冲天之事,详细叙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夏衍净化邪气的关键细节,只说是恰逢地脉异动,侥幸逃脱。
即便如此,这番叙述也已让吴清风听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上古邪物、幽影教、地裂天崩…任何一桩都是足以震动一方的大事!
“竟…竟有此事!”吴清风声音发颤,“晚辈…晚辈即刻通过阁内最快渠道,以最高密级将消息传回宗门与镇守府!此事关乎一境安危,刻不容缓!”
“有劳吴执事了。”宁休点头,“此外,我等行踪,还请务必保密。”
“长老放心!晚辈明白!”吴清风连连保证,匆匆退下安排去了。
待吴清风离去,宁休与赵贲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消息若能顺利上传,至少能引起上峰重视, hopefully 能阻止幽影教进一步的阴谋。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便在这云霞阁小院中安心住下,潜心修养。有了安全的环境和充足的资源,众人的伤势恢复得极快。李清已能下地行走,与宁休探讨经文,恢复修为。石柱生龙活虎,负担起护卫之责。婉娘精心照料着夏衍。
夏衍的身体也一日好过一日。他似乎很快就从之前的惊吓与力竭中恢复过来,又变回了那个安静、乖巧、喜欢看着天空发呆的孩子。只是,宁休敏锐地察觉到,夏衍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比以前更加沉静了,那双清澈的眸子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思索与…悲悯?有时,他会独自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看着花开花落,一看就是好久,仿佛在感受着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韵律。
而且,宁休发现,夏衍似乎对云霞阁中售卖的一些低阶灵草、矿物,特别是那些色泽温润、气息平和的玉石,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亲近感。每当靠近时,他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伸出小手轻轻触摸,小脸上会露出安宁舒适的神情。
这一日,吴清风前来禀报,言及消息已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出,预计数日内便可抵达玉虚宫本宗。宁休嘉许了几句,顺便状似无意地问起阁内可有一些关于奇特性质玉石、或是安抚心神、滋养本源类灵物的记载。
吴清风闻言,思索片刻道:“回长老,阁内库藏与典籍大多关于炼丹炼器之用,您所说的这类记载倒是少见。不过…”他顿了顿,“安澜城往东百里,有一处名为‘慈光镇’的地方,镇上多以采药、琢玉为生。据说镇外山中有一处废弃的‘温玉古矿坑’,早年曾出产一种能安神定魂的暖玉,只是矿脉早已枯竭,如今也鲜有人至。长老若感兴趣,或可前往一探?只是那处山路难行,且已是百国之界边缘,需多加小心。”
“慈光镇…温玉古矿坑…”宁休心中一动,记下了这个名字。
待吴清风退下后,宁休沉吟片刻。夏衍的特殊性,或许与玉石灵气有关?那处古矿坑,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便没有,带夏衍离开喧嚣城池,去往清净之地休养,或许也更利于他恢复。
他将想法与赵贲、李清商议,二人皆表示赞同。于是决定,再休整一日,便启程前往慈光镇。
是夜,月华如水,洒满小院。
夏衍已然安睡。宁独坐院中,望着天际明月,心中思绪万千。从玉京出走,到昆仑学道,再至下山历练,结识众人,历经生死,直至如今…前路漫漫,梵种已萌,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几枚自邪气绝地中带出的、被夏衍力量净化滋养过的温润灵玉,感受着其中那股与夏衍同源的安宁意蕴,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守护好这孩子,引导他走向正途,或许便是师尊与师伯赋予他的,最重要的使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