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九,清晨,幽影教阴煞祭坛地下湖】
绝望,如同冰冷幽暗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骨髓,冻结神魂。
巨螭狂暴的嘶鸣震耳欲聋,粘稠恶臭的腐蚀毒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宁休勉力撑起的文气护盾冲击得摇摇欲坠,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消融声。无数眼中燃烧幽蓝鬼火的尸傀,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从水下、从四面疯狂涌上,骨刃与鬼爪撕扯着一切。石柱的怒吼声已带上了力竭的嘶哑,刀锋劈砍在浮肿的尸体上,溅起腥臭的黑血,却无法阻止更多的怪物围拢。婉娘和阿木的惊叫哭泣被淹没在混乱的嘶鸣与水声中。吴郎中面色死灰,药囊已空,徒劳地挥动着双手。
油尽灯枯,十面埋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宁休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文宫刺痛欲裂,怀抱中夏衍微弱的气息更是让他心如刀绞。孩子方才试图安抚巨螭的举动,似乎引来了邪神雕像更凶猛的反噬与敌意。
完了吗?真的要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邪祟巢穴?
就在这意识都即将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悄然发生。
首先,是温度。
那原本刺骨阴寒、几乎将血液冻结的湖水,毫无征兆地…开始回暖?并非变得温暖,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死亡与邪秽的极致阴冷,正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中正的、平和的、甚至带着一丝古老沧桑的微凉。
紧接着,是光线。
祭坛上邪神雕像眼中疯狂跳动的幽蓝鬼火,巨螭瞳孔中燃烧的暴戾火焰,尸傀眼眶中空洞的幽光…所有这些代表着邪恶与死亡的光源,毫无缘由地…同时黯淡了一瞬!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更强大的存在,轻轻吹了一口气,虽未熄灭,却骤然失去了那份嚣张与炽盛。
然后,是声音。
巨螭的嘶鸣、尸傀的划水声、众人的呼喊…所有这些嘈杂的、充满杀伐与绝望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捂住,骤然低沉、压抑了下去!整个巨大的地下湖空间,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最后,是水流。
整个湖面的水波,不再是被战斗搅动的混乱波纹,而是开始以一种缓慢、沉重、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的方式,缓缓荡漾起来。仿佛有什么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存在,在湖底最深处,翻了一个身。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极快,却又清晰可辨!
“怎…怎么回事?!”石柱一刀劈退一具尸傀,愕然发现对方的动作似乎迟滞了许多,眼中的鬼火也明灭不定。
吴郎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疑:“这感觉…这湖…这湖在动?!”
宁休心中警兆狂鸣,一种远超面对巨螭和尸傀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与敬畏,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他从绝望中惊醒!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幽暗湖水!
那股苍茫、古老、浩瀚、仿佛自太古洪荒沉睡至今的微弱气息,不再是悄然弥漫,而是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呼吸般,变得清晰、磅礴起来!
湖底那片巨大无比的阴影,动了!
不是轻微的动弹,而是…舒展!
轰隆隆…!!!
整个地下湖猛然剧烈震动起来!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不再是巨螭兴风作浪的震动,而是仿佛整个湖盆、乃至整片山脉都在移位的恐怖轰鸣!
无数湖水疯狂倒卷,形成巨大的漩涡与浪涛!众人与那些尸傀瞬间被抛起,又狠狠砸落,根本无法稳住身形!
“嗷——!!!”
那条不可一世的巨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天敌克星,竟发出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与臣服的尖锐哀鸣!它再也顾不得攻击宁休等人,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想要逃离这片水域,却被那无形的恐怖威压震慑得动作僵硬迟缓!它眼中那狂暴的鬼火,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祭坛之上,那尊邪神雕像剧烈震颤,六颗颅骨眼中的鬼火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拼命维持着什么,却又显得无比渺小与徒劳!那原本笼罩全场的邪恶威压,在这股新生的、浩瀚的古老气息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几乎难以感知!
咔嚓…咔嚓嚓…
祭坛基座的白骨与黑石,开始崩裂出无数裂纹!
而那些围攻宁休等人的尸傀,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支撑,眼中的鬼火瞬间熄灭,浮肿的尸体如同断线木偶般,成片成片地僵直、沉入湖底!转眼之间,那密密麻麻、令人绝望的尸傀大军,竟消散一空!
局势瞬间逆转!但无人感到喜悦,只有更深的、面对未知巨物的恐惧!
“湖…湖底!看湖底!”阿木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手指颤抖地指向下方!
所有人,包括那惊恐万状的巨螭,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湖底深处!
只见那原本幽暗无光的湖底最深处,此刻正有无尽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旭日初升般,穿透万古的黑暗,汹涌澎湃地弥漫开来!将整个湖底照耀得一片通透!
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一片巨大到无法形容的、覆盖着古老而威严的暗金色鳞片的躯体,正在缓缓舒展移动!每一片鳞甲,都大如门板,上面铭刻着天然生成的、玄奥无比的神秘纹路,散发着灼热、正大、堂皇、足以涤荡一切邪祟的煌煌之气!
那气息…那光芒…与幽影教的阴邪死寂截然相反!那是…纯阳?浩气?龙威?!
“我的天…”吴郎中目瞪口呆,嘴唇哆嗦得语无伦次,“难道是…难道是古籍中记载的…镇守地脉阳眼、克制九幽邪祟的…‘地煌古龙’?!传说它不是早已随上古之战陨落了吗?!怎么会…怎么会沉睡在此地?!”
地煌古龙?!镇守地脉阳眼?!
宁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这幽影教的至阴祭坛,竟然恰好修建在了一条古老阳龙沉睡之地之上?!阴阳相克,故而此龙虽沉睡,其气息仍能微弱压制此地邪气?而如今,他们的死战、夏衍的净光、邪神的猖狂,终于彻底惊醒了这尊古老的存在?!
“吼——!!!!!”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充满了无上威严、洪荒气息、以及被惊扰沉睡的愠怒的龙吟,猛地自湖底深处爆发出来!
这龙吟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撼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石柱、婉娘这等凡人瞬间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吴郎中和阿木直接瘫软。就连宁休也感到文宫剧震,神魂摇曳!那巨螭更是哀鸣一声,庞大的身躯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再无半分凶戾!
龙吟过后,湖底那金红色的光芒骤然炽盛!
一道粗壮无比、纯粹由煌煌阳炎构成的炽热洪流,如同火山爆发般,自湖底喷涌而出,并非针对宁休等人,而是直冲那座阴煞祭坛而去!
炽阳洪流所过之处,湖水并非沸腾,而是直接被净化、蒸发!所有阴邪之气触之即溃!
“不——!!!”仿佛有无声的尖啸自祭坛邪神雕像中发出!
下一刻!
轰!!!!!!!!!
炽阳洪流毫无阻碍地命中了白骨祭坛!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只有无声的湮灭!
在那极致的光与热中,那由无数白骨与怨念垒砌、散发着滔天邪气的祭坛,连同那尊三头六臂的邪神雕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汽化、化为虚无!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笼罩整个湖泊的邪恶威压,瞬间消散一空!
那缠绕控制巨螭的邪符锁链虚影,也随之寸寸断裂、消失!
巨螭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又充满恐惧的哀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头也不回地、疯狂地向着湖泊远处的黑暗深渊逃去,转眼消失不见。
劫后余生!
巨大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那喷发出炽阳洪流后的湖底,金红色光芒渐渐收敛,但那古老而威严的意志并未消失,反而…缓缓向上而来!
祂要上来了!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巨大浮力从下方涌来,托着他们迅速向湖面升起!
“哗啦——!”
众人被水流托出水面,发现自己正位于湖泊边缘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之上。石台一侧,赫然有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向上延伸的狭窄石阶!石阶入口处,散落着一些锈蚀的矿镐和破碎的背篓,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矿工所留。
这竟是另一条出路!
湖水的温度彻底恢复正常,甚至带着一丝暖意。湖底的光芒逐渐隐去,那古老的意志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或者…只是不再关注他们这些渺小的存在。
死里逃生!绝处逢生!
众人瘫倒在石台上,剧烈喘息,看着彼此狼狈不堪却活生生的模样,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快…快走!”宁休最先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后怕,“此地不宜久留!”
他抱起虚弱的夏衍,率先踏上了那条向上的石阶。石柱扛起赵贲,婉娘和阿木搀扶着吴郎中,踉跄跟上。
石阶陡峭湿滑,但似乎经常有水流冲刷,并无太多杂物。向上攀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清新的空气!
出口!
众人奋力爬出洞口,耀眼的天光瞬间洒落,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他们赫然出现在一处林木茂密的山谷之中!身后是一个被藤蔓遮掩的隐蔽山洞出口。远处,隐约可见哑泉镇的轮廓坐落在山脚下。
他们竟然直接从山脉深处,绕到了哑泉镇的后山!
还不等他们辨别方向——
“在那里!”
“围起来!”
四周林中,猛地传来一声厉喝!脚步声骤起!
数十名身着黑风隘军服、手持强弓劲弩的军士,从树林中冲出,瞬间将刚刚逃出生天、精疲力尽的众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军官,面色冷厉,目光扫过狼狈的宁休等人,最后落在被宁休抱在怀中、昏迷不醒的夏衍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杜参军有令!擒拿妖童夏衍,死活不论!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放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