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五,深夜,慈光镇古矿坑深处】
矿坑深处的震动已然平息,那令人窒息的阴寒与怨毒气息如同被烈阳蒸发的露水,消散无踪。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腥臭与腐朽,而是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夹杂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土石芬芳。岩壁裂缝中不再涌出漆黑的尸水,取而代之的,是几缕细微的清泉汩汩渗出,水声淙淙,悦耳动听。
然而,劫后余生的众人却无暇感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赵队正!”
宁休半跪在地,扶住胸膛被洞穿、气息奄奄的赵贲,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文气近乎枯竭的他,徒劳地试图封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可怖伤口,指尖却只能感受到生命力的飞速流逝。那漆黑锁链造成的创伤非同一般,不仅撕裂了血肉,更残留着一丝阴寒的侵蚀之力,不断破坏着生机。
石柱不顾自己双臂被那黑色触手腐蚀出的道道焦黑伤痕,怒吼着撕下衣襟想要为赵贲包扎,却被那汹涌的鲜血染红了双手,虎目赤红,几欲滴血。婉娘紧紧抱着因力竭而再次陷入昏睡的夏衍,看着赵贲惨白的脸色,吓得浑身发抖,泪水无声滑落。
韩老矿工和几名年轻矿工围在一旁,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悲痛与感激。方才若非赵贲舍身挡下那致命一击,此刻倒下的便是宁休。
“宁…宁先生…”赵贲艰难地睁开眼,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末将…怕是…不行了…护…护好小公子…走…一定要…走出去…”他每说一个字,胸口便涌出更多的血沫。
“别说话!撑住!”宁休低吼,猛地抬头看向韩老矿工,“老丈!镇上张郎中现在何处?可有金疮药?最好的!”
韩老矿工如梦初醒,连忙道:“有有有!张郎中就在镇上医棚!他那里有祖传的‘止血生肌散’!快!快抬赵军爷上去!”他立刻招呼几个矿工,小心翼翼地将赵贲抬起。
“石大哥!你护着婉娘和小衍跟上!我先行一步去寻张郎中!”宁休交代一句,体内残存无几的文气强行催动,身形如电,沿着矿道向上疾奔而去。此刻他已顾不得暴露行踪,救人要紧!
慈光镇医棚内,灯火通明。张郎中正带着学徒彻夜照料那些病情稍缓的镇民,忽见宁休浑身血迹、面色焦急地冲进来,也是吓了一跳。
“宁先生!您这是…”
“张郎中!快!最好的金疮药!我一位兄弟为救我等,受了致命重伤!”宁休急声道,言简意赅。
张郎中不敢怠慢,立刻从药柜最深处取出一个密封的陶罐:“这是老汉用百年山参和麒麟竭秘制的‘参竭保命散’,对外伤奇效!快带路!”
两人飞快返回矿道中途,与抬着赵贲的众人汇合。张郎中一看赵贲伤势,倒吸一口凉气,但手上却不慢,立刻将药散敷于伤口,又以银针连刺其周身大穴,暂时封住血脉,减缓流血。
“伤口太深,邪气入体…能否撑过去,就看赵军爷的造化了…”张郎中面色凝重,叹息道。
众人心情沉重,默默将赵贲抬回镇中,安置在张郎中医棚旁的静室内。宁休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以自身微薄文气缓缓渡入,护住赵贲心脉。石柱处理完自己手臂的伤,便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婉娘则抱着夏衍在隔壁休息,孩子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脸色也在慢慢恢复。
这一夜,慈光镇无人安眠。
矿坑深处的惊天动静和随后弥漫开来的、令人舒适安宁的气息,早已惊动了全镇。韩老矿工等人回来后,虽遵从宁休嘱咐,没有详说夏衍净化毒源的神异,只说是宁先生施展大神通,结合古法,暂时镇住了矿坑邪祟,化解了瘴毒之源。但“小神仙”之名,已然在镇民口中悄然传开,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许多镇民自发聚集在医棚外,默默为赵贲祈福,也为拯救了他们家园的宁休等人祈福。
直至天光微亮,赵贲的伤势终于在参竭保命散和宁休不惜代价的文气滋养下,勉强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不再似之前那般微弱欲绝。
宁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文宫空乏之感阵阵刺痛。
“宁先生,您也快歇歇吧!”张郎中端来一碗参汤,劝道,“赵军爷脉象已稳,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长时间静养。您损耗过度,万万不能再硬撑了。”
宁休接过参汤一饮而尽,苦涩的汤汁入喉,带来一丝暖意。他点了点头,知道张郎中所言不虚。他走到隔壁,看到婉娘伏在床边浅眠,夏衍依旧安睡,小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这才真正放下心。
他在桌旁坐下,闭目调息,脑海中却思绪翻腾。
矿坑深处的经历太过诡异。那漆黑的尸水、扭曲的锁链、以及裂缝深处那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咆哮…绝不仅仅是自然形成的瘴疠或者矿难冤魂那么简单!那更像是一种…被刻意培养、囚禁并利用的邪恶力量!
幽影教的影子,再次浮现在他心头。那些邪教徒擅长炼尸驭鬼,操纵怨气。这慈光镇的矿坑毒源,会不会是他们的一处秘密据点?或者…是他们某种邪恶试验的产物?
赵贲的重伤,更是给他敲响了警钟。黑风隘的追兵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慈光镇虽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离开!
然而,赵贲重伤未愈,夏衍力竭昏睡,自身文气枯竭…此刻贸然上路,无异于自寻死路。
“至少…需要休整三日。”宁休暗自估算。三日时间,赵贲伤势能进一步稳定,夏衍应能恢复大半,自己的文气也能恢复五六成。届时,即便遇到寻常追兵,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这三日,必须万分小心,绝不能走漏风声。
他将石柱唤来,低声吩咐:“石大哥,这三日要辛苦你。镇子出入口要安排可靠的人暗中盯着,任何陌生面孔都要留意。特别是…身着军服或来历不明者。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
石柱重重点头:“先生放心!俺晓得厉害!韩老丈他们也都交代过了,镇子现在一条心,绝不会让外人摸进来!”
安排妥当后,宁休才真正沉下心神,开始全力恢复。
接下来的两日,慈光镇仿佛真的迎来了一场新生。矿坑不再散发瘴气,镇民们的“玉瘟”症状在张郎中的汤药调理下迅速好转,不再有新的死亡出现,久违的生机与活力重新回到这个濒临绝望的小镇。
镇民们对宁休一行人的感激无以复加,送来的食物、药材堆满了小小的住处,虽被宁休多次婉拒,却依旧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关于“宁先生”和“小神仙”的种种传言在镇中悄悄流传,越发神乎其神。
夏衍在沉睡一天一夜后,终于醒了过来。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精神很好,那双眸子似乎更加清澈通透。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拉着婉娘去看望赵贲,还用小手轻轻摸了摸赵贲包扎好的伤口,小声说:“赵伯伯…伤口里…黑黑的气…少多了…会好的…” 说来也怪,被他摸过之后,赵贲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呼吸也更加平稳。张郎中啧啧称奇,直呼不可思议。
宁休的文气也在稳步恢复,枯竭的文宫重新充盈起来,甚至因这次极限的消耗与补充,隐隐变得更加凝练了一丝。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始终涌动。
第三日黄昏,石柱一脸凝重地快步进来,低声道:“宁先生,镇子东头来了几个行脚商人打扮的,看着面生,一直在打听前几天矿坑的动静和…和有没有外地人来镇上疗伤…”
宁休心中一凛:“来了么…终于还是找来了。”他并不意外,慈光镇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完全瞒过黑风隘的耳目。
“他们人在哪?”
“被韩老丈派人以镇子戒严、防止瘟病扩散为由,暂时拦在东头的茶棚了。但怕是拖不了多久。”
宁休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不能再等了。通知大家,今夜子时,我们连夜离开慈光镇。”
是夜,月黑风高。
子时将至,宁休、石柱、婉娘(抱着已能自己行走但依旧被要求节省体力的夏衍)悄然来到医棚。赵贲依旧昏迷,但气色好了许多。张郎中早已准备好了一副担架和足够的药材。
“宁先生,一切小心。”张郎中递过一个药囊,“里面是些应急的药材和…一点盘缠,镇民们的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宁休深深一揖:“多谢郎中,多谢慈光镇乡亲。此番恩情,宁休铭记于心。”
韩老矿工带着几个绝对心腹的矿工前来,准备亲自抬着赵贲,送他们从一条只有老矿工才知道的、通往山外的隐秘小路离开。
然而,就在众人即将出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射入慈光镇上空,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火焰!
紧接着,镇子东头方向传来了喧哗声、呵斥声以及…兵刃碰撞的声音!
“不好!他们硬闯了!”石柱脸色剧变。
“快走!”宁休厉喝一声。
众人再也顾不得隐蔽,抬着担架,在韩老矿工的带领下,冲向镇子西侧那条隐秘的矿道入口。
身后,脚步声、呼喊声、火把的光芒迅速逼近!
“站住!”
“奉王校尉令,捉拿要犯!拦路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喝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肃杀之气。
追兵,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