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十,夜,寂星谷深处,隐秘石窟】
石窟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吴郎中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前。他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却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用一柄薄如柳叶、在灵泉水中淬过的银质小刀,剜出宁休肩头那枚深嵌骨缝、已然发黑溃烂的弩箭箭头。箭头上淬炼的“蚀骨幽瘴”剧毒,混合着污血,滴落在干燥的岩石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缕缕带着腥甜恶臭的黑烟。
“呃啊——!”即便在昏迷中,宁休也因这钻心的剧痛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吴郎中低喝,声音沙哑。
阿木和婉娘连忙用力稳住宁休的身体,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忍。婉娘别过头去,不忍看那狰狞的伤口。
箭头取出,吴郎中不敢有丝毫停顿,立刻将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解毒药膏敷在伤口上,药膏触及毒血,立刻发出更剧烈的反应,黑烟滚滚。紧接着,他运指如飞,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宁休颈侧、心口与手臂的几处要穴,文气(虽微弱却精纯)透过银针渡入,强行护住其心脉,延缓毒素蔓延。
“蚀骨幽瘴…歹毒无比…已侵入经脉…”吴郎中脸色无比凝重,喘息着对婉娘和阿木说道,“老夫…只能暂时压制…若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到‘地炎灵乳’或更高品阶的解毒圣药…宁先生他…文宫恐将彻底溃散,生机断绝…”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婉娘和阿木心头。地炎灵乳?那是传说中的天地奇珍,在这荒山野岭、强敌环伺之下,去哪里寻找?!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婉娘泪眼婆娑,看着昏迷不醒的宁休,又看向一旁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依旧沉睡的夏衍,心中悲苦难言。阿木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入了掌心。
短暂的沉默后,阿木猛地抬起头,眼神决然:“吴老,告诉我地炎灵乳可能生长的地方特征!我出去找!”
“胡闹!”吴郎中厉声喝止,“外面全是黑风隘的鹰犬!你出去就是送死!而且此物珍稀异常,岂是轻易能找到的?”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宁先生…”阿木激动地反驳,声音却带着哭腔。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婉娘怀中,夏衍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孩子似乎被周围焦急、悲伤的情绪以及宁休身上那浓郁的痛苦与邪毒气息所惊扰,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他心口处,那枚已然与他融为一体的“梵心珠”,微微发热。一股温和、纯净、带着些许懵懂探询意味的净化之力,如同初生婴儿无意识的呼吸,自然而微弱地弥漫开来。
这股力量极其细微,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性,它轻柔地拂过宁休肩头那狰狞的伤口。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不断渗出黑血、散发着恶臭的伤口,在接触到这丝微弱净力的瞬间,边缘那令人心悸的黑绿色毒痕,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淡化了一丝!虽然未能立刻驱除深入骨髓的剧毒,却明显遏制了其扩散的势头,甚至连那钻心的疼痛似乎都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宁休紧锁的眉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舒展了一毫。
这变化极其细微,正沉浸在悲痛与争执中的吴郎中三人都未曾立刻察觉。
然而,夏衍这无意识的举动,似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些许气力,孩子的小脸再次变得苍白,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更深地陷入沉睡。
恰在此时,婉娘因心中悲痛,下意识地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手臂无意中碰到了旁边那眼汩汩流淌的灵泉。
冰凉的泉水刺激了夏衍的皮肤,孩子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就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
嗡……
夏衍心口的梵心珠,似乎与那眼蕴含着微弱天地灵气的泉水产生了某种极其玄妙的共鸣!珠体微微一震,一股更清晰、更主动的吸力自发产生!
灵泉中那丝丝缕缕的纯净水汽,受到吸引,竟主动地、袅袅婷婷地汇聚过来,透过孩子的衣衫和皮肤,缓缓融入其体内!
梵心珠得到这外来的、温和的水灵之气滋养,光芒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瞬,旋即反馈出一股更加清凉、柔和的生机,流转夏衍全身,滋润着他干涸的经脉。
孩子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红润,呼吸彻底平稳悠长,甚至嘴角无意识地泛起一丝舒适安然的笑意,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雨露之中。
他竟能在沉睡中,本能地汲取外界灵气,补充自身消耗!
这一次的变化,终于被一直紧抱着他的婉娘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先是感到手臂一阵清凉,随即惊愕地发现怀中的孩子气息陡然变得强盛而平稳,小脸光彩照人,与方才的虚弱判若两人!
“吴…吴老!阿木!你们快看!”婉娘又惊又喜,声音颤抖地低呼道,“小公子…小公子他…”
吴郎中和阿木闻声望去,看到夏衍的变化,也是目瞪口呆。
吴郎中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搭上夏衍的脉搏,片刻后,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奇哉!怪哉!小公子体内竟有一股浩瀚磅礴的生机自行运转,还在不断汲取外界灵气补充自身!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力竭深眠,自行恢复即可!”
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部分阴霾。夏衍的安然无恙,本身就是最大的慰藉。
然而,喜悦很快又被宁休沉重的伤势拉回现实。
吴郎中看着夏衍红润的小脸,又看看宁休苍白的脸色,一个大胆的念头猛然闪过:“灵泉!对了!这眼泉水灵气充沛,或可暂缓宁先生毒素蔓延!快,取水为宁先生清洗伤口,再喂他服下一些!”
阿木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用随身的水囊取来清澈的泉水。吴郎中亲自为宁友清洗伤口,又将少许泉水小心地滴入宁休干裂的嘴唇。
泉水触及伤口,那蚀骨幽瘴的毒性似乎被略微中和了一丝,宁休的痛苦表情又舒缓了少许。但这也仅是杯水车薪,无法根除深入经脉的剧毒。
“还是不行…”吴郎中颓然摇头,“泉水灵气虽纯,却不足以化解如此霸道的邪毒…”
希望升起又落下,石窟内的气氛再次沉闷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警戒洞口、沉默不语的阿木,忽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木正举着一支简陋的火折子,仔细打量着石窟最深处的岩壁。之前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伤员身上,并未仔细探查这个临时藏身之所。
火光摇曳下,只见那面凹凸不平的岩壁上,赫然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壁画!
这些壁画风格极其古拙,并非眼部落那种充满神秘崇拜的眼形图腾,而是用一种简洁却传神的线条,描绘着星辰的运转、山脉的隆起、以及…一种植物的生长过程。
吴郎中心中一动,连忙凑上前去,借着火光仔细辨认。
壁画的内容依次是:一颗种子落入大地 -> 种子发芽,生出两片嫩叶 -> 嫩叶舒展,茎秆拔高 -> 茎秆顶端,结出一个饱满的、表面有着火焰纹路的金色穗苞 -> 穗苞成熟,裂开,内里有金光流淌!
“这…这是…”吴郎中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光芒,“‘地炎灵乳’!是地炎灵乳的生长过程图!!”
他猛地抓住阿木的手臂,声音因极度兴奋而颤抖:“壁画!这壁画在指引我们!地炎灵乳并非直接是乳液,而是这种名为‘地炎金穗’的灵植成熟后,苞壳内蕴藏的精华!看!最后一步!穗苞裂开,金光流淌!”
希望再次熊熊燃起!而且这一次,是如此的具体!
“可是…这灵植生长在何处?”婉娘急切地问道。
吴郎中强压激动,再次仔细审视壁画,目光最终定格在描绘山脉隆起的那部分。只见山脉的轮廓线中,隐约点缀着几个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寂星砂砾光泽相似的银色小点。
“寂星银魄…伴生…”吴郎中喃喃自语,猛地抬头,“我明白了!地炎金穗性喜纯阳,却需至阴至纯的寂星银魄之气调和方能生长!它一定生长在这寂星谷某处地热活跃、又有寂星银魄矿脉的地方!”
范围瞬间缩小了无数倍!
“我去找!”阿木毫不犹豫,再次请命。
“等等!”吴郎中这次没有立刻反对,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罗盘,又拿出最后一点用来探测矿脉的‘引灵粉’。他将引灵粉洒在罗盘上,罗盘的指针立刻微微颤动起来,指向了石窟的某个方向。
“这个方向…地脉灵气活跃,且有寂星银魄的反应!”吴郎中将罗盘交给阿木,神色无比严肃,“阿木,你循此方向小心寻找,切记,一旦发现黑风隘哨探,立刻退回,绝不可硬闯!我们的希望,不能莽撞葬送!”
“我明白!”阿木重重点头,接过罗盘,眼神坚毅如铁。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宁休和沉睡的夏衍,毅然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石窟外的黑暗之中。
石窟内,再次剩下三人。吴郎中和婉娘守护着伤者,心情忐忑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偶尔传来夜枭的啼叫或风声,每一次异响都让两人的心揪紧。
就在婉娘几乎要按捺不住担忧时——
洞外传来了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阿木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与焦急,怀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三株通体金黄、穗苞饱满、表面有天然火焰纹路、还沾着新鲜泥土的奇异植物!
“找到了!就在东面三里外的一处热泉边!还有很多!”阿木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吴郎中大喜过望,几乎老泪纵横:“快!快取金穗苞内的灵乳!”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枚金穗的苞壳,顿时,一股浓郁醇厚、散发着淡淡暖香、色泽如熔金般的粘稠灵乳流淌而出!
吴郎中立刻将灵乳喂入宁休口中,又取了一些敷在其伤口之上。
地炎灵乳不愧是解毒圣药,入口即化,药力迅速化开。宁休肩头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退,伤口的腐肉脱落,新鲜的血肉开始蠕动生长!他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血色,呼吸变得强劲有力!
“有效!真的有效!”婉娘喜极而泣。
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兴太久——
“嗖——啪!”
一支响箭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寂星谷的夜空,随即在空中炸开一团幽绿色的火焰!
黑风隘的信号箭!他们发现了阿木的行踪,或者…发现了这个石窟?!
紧接着,谷口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密集的脚步声与呼喝声!显然,更多的追兵正在朝这个方向合围而来!
刚获得的希望,瞬间被更大的危机吞没!
石窟内的三人脸色骤变。
吴郎中看了一眼伤势正在快速好转却仍未苏醒的宁休,又看了一眼沉睡的夏衍,眼中闪过决绝:“婉娘,你带着小公子和地炎金穗,从石窟后面的裂缝先走!那里似乎通向更深的山腹!我和阿木留下断后!”
“不!我们一起走!”婉娘急道。
“来不及了!”吴郎中厉声道,“必须有人挡住他们!宁先生和小公子绝不能落入敌手!快走!”
阿木也毅然拿起地上捡来的军刀,挡在洞口,眼神视死如归。
婉娘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她不再犹豫,用布包好剩余的地炎金穗,背起夏衍,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宁休和两位决死的同伴,咬牙钻入了石窟后方那条更狭窄幽深的裂缝之中。
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洞外,火把的光芒已经映照了进来,冰冷的呼喝声近在咫尺。
吴郎中和阿木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平静与决然。
最后的守护,开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