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三,上午至午后,黑风山脉东南,无名河滩至原始森林】
夏衍那无意识抬起的手指,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宁休与婉娘心头的浓重迷雾。指向的并非来路,也非顺流而下的未知,而是横亘于前、幽深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始森林。这看似最危险的选择,此刻却因源自孩子那难以言喻的感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宿命意味。
宁休凝视着对岸那片在阳光下呈现出墨绿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林海,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森林,意味着更复杂的地形,更易隐藏行踪,但也意味着未知的猛兽毒虫,以及更容易迷失方向的绝望。然而,夏衍的指引,结合之前矿脉中的种种神异,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或许是唯一的生路——一条基于孩子与这片土地本源联系的、超越常理认知的路径。
“信他。”宁休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阵阵眩晕,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他看向婉娘,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准备过河。进森林。”
婉娘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到宁休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呼吸渐趋平稳的夏衍,她用力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恐惧压回心底。此刻,除了相信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孩子和身边这位坚韧的同伴,她已别无选择。
河水虽已平缓,但深处仍可及腰,冰冷刺骨。宁休将夏衍用撕扯下的衣带牢牢绑在自己背上,确保孩子口鼻高出水面。他捡起一根顺流而下的粗壮浮木,递给婉娘作为支撑,自己则咬牙忍着右腿的剧痛,率先踏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裤腿,刺激得伤口一阵痉挛,他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却一步未停。婉娘紧随其后,双手死死抱住浮木,在齐胸的水中艰难跋涉,河水冲得她身形摇晃,几次险些跌倒。
短短数十丈的河面,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天堑。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与意志。宁休几乎将半身重量都倚在了那根临时找来的木棍上,每一下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汗水混着河水从额角滑落,滴入浑浊的溪流中。他不敢回头,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保持平衡和感知对岸上。
终于,当双脚再次踏上坚实而湿润的岸边土地时,两人几乎同时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冰冷的河水带走了大量体温,婉娘嘴唇发紫,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宁休迅速检查了一下背上的夏衍,确认孩子无恙后,强撑着站起,催促道:“不能停…林子里…或许更冷…必须…找个相对干燥的地方…”
眼前便是森林的边缘。参天古木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林内光线骤然昏暗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和湿木的气息,夹杂着某种不知名野花的幽香,形成一种原始而略带压迫感的氛围。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宁休辨认了一下夏衍之前所指的大致方向——那是森林深处,光线更为幽暗,林木也更为密集的地方。他没有犹豫,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婉娘,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踏入森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声音——河水的流淌、风声——迅速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寂静,以及各种细微而难以辨识的窸窣声。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树枝上垂落,奇形怪状的菌类在树根处悄然生长,色彩斑斓却透着诡异。光线晦暗,视线受阻,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宁休将文气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伤势严重限制了他的感知范围,只能覆盖周身数丈。他一手紧握木棍,拨开挡路的枝条,另一手搀扶着婉娘,背负着夏衍,在密林中艰难穿行。汗水浸湿了内衣,又与林中的湿气混合,带来粘腻的不适感。伤口在运动下,疼痛持续不断地传来,如同钝刀割肉。
婉娘体力消耗殆尽,几乎是被宁休半拖半抱着前行。她眼神涣散,全凭一股意念支撑,时不时回头看看宁休背上的夏衍,确认孩子的安全。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林木愈发茂密,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四周一片昏暗。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宁休的意志防线。他感觉自己快要到达极限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原地休息片刻再作打算时——
一直被宁休背负着、处于半昏半醒间的夏衍,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呓语。同时,宁休敏锐地感觉到,孩子周身那平和的净光,似乎…波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共鸣感,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从夏衍体内散发出来,指向了左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被几棵巨大榕树的气根笼罩的阴暗区域。
宁休精神一振!是这里?
他搀着婉娘,小心翼翼地拨开垂落如帘幕般的气根,向内探去。气根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天然的、由几块巨石和盘虬的树根自然形成的、约莫半人高的小小洞穴!洞口被茂密的蕨类植物遮挡,极其隐蔽。洞内虽然狭窄,却相对干燥,地面铺着厚厚的干枯苔藓,散发出一种草木的清香**。
“这里…这里可以暂时歇脚!”宁休心中一喜,这无疑是眼下能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他将婉娘先扶进洞内,然后自己才小心翼翼地解下夏衍,将孩子安置在最里面、最柔软干燥的苔藓上。婉娘一进入相对安全的环境,精神一松,几乎立刻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宁休最后才钻进洞穴,用气根和蕨类植物将洞口仔细遮掩好,只留下些许缝隙透气。黑暗中,三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依靠彼此微弱的呼吸和体温来确认存在。
暂时安全了。
然而,这安全,如同风中残烛。宁休靠在洞壁,感受着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和体内依旧肆虐的邪毒,听着洞外森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的夜行动物的低沉嚎叫,心中没有半分轻松。食物、饮水、药品,一切皆无。夏衍何时能彻底清醒并指明前路?幽影教的追兵,何时会像幽灵般再次出现?
希望,如同这林间稀疏的光线,微弱而渺茫。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有…夏衍那冥冥中的指引。
漫长的等待,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