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三,午后至傍晚,黑风山脉东南,原始森林隐秘洞穴】
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洞穴内弥漫着苔藓与腐木混合的湿冷气息,夹杂着三人身上未干水汽带来的淡淡腥味。唯一的光源,是从伪装过的洞口缝隙间、艰难挤进来的几缕被林木切割得细碎而黯淡的天光,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下摇曳模糊的光斑。时间,在这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洞外偶尔传来的不知名虫豸的嗡鸣、以及远处森林深处、若有若无的野兽低嚎,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幽深**。
宁休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双目微阖,眉头因持续不断的痛楚而紧紧锁在一起。他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引导体内那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文气,对抗着盘踞在伤口处的阴寒邪毒。那毒素如同活物,不断试图侵蚀他的经脉,并向心脉蔓延。每一次运气逼毒,都如同用钝刀刮骨,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更深的疲惫。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混着之前河水的湿气,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进展微乎其微,邪毒极其顽固,以他目前的状态,想要彻底清除,难如登天。更糟糕的是,饥饿与失血带来的虚弱感,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几次险些昏厥过去。他只能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求生本能硬撑**。
婉娘蜷缩在洞穴另一侧,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极度的恐惧、冰冷的体温和透支的体力,让她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恍惚状态。她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嘴唇青紫,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中某个不确定的点,偶尔会因为洞外一声稍大的异响而惊悸般浑身一颤。她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昨日圣林惨烈厮杀和今日亡命奔逃的恐怖回忆碎片中,唯有当目光无意间扫过躺在洞穴最深处、那个小小身影时,眼中才会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支撑她没有彻底崩溃的最后寄托。
而夏衍,依旧是这片绝望黑暗中,最令人捉摸不定又心怀希冀的存在。
孩子静静地躺在铺着厚实干苔藓的角落,姿势与他被安置时别无二致,仿佛一尊精致的玉雕。他呼吸极其平稳绵长,胸膛规律的起伏,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安然与深沉。苍白的小脸上不见丝毫痛苦或惊惧,反而透着一层淡淡的、温润如玉的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有些莹莹之意。最奇特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息——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弥漫的温暖净光,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深沉,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周围的山石林木融为一体的浑厚生机。仿佛他并非在沉睡,而是在进行一种深层次的、与某种庞大存在共鸣的…蜕变。
宁休在运功间隙,数次将感知投向夏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极其微弱的、源自森林草木和大地深处的自然能量,正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持续不断地汇入孩子的体内。这个过程缓慢而稳定,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植物生长般的必然性。孩子心口处那枚梵心珠,不再有光芒闪烁,却像一颗沉睡的心脏,以某种古老的韵律,缓缓搏动,将吸纳来的能量** 转化、融合。
“他与这矿脉…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更深了…”宁休心中暗忖,既有欣慰,也有更深的不安。这种联系是福是祸,眼下根本无法预料。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外的光线逐渐由昏黄转向暗淡,预示着黄昏的临近。森林中的声响也发生了变化,昼行生物的喧嚣渐渐平息,夜行动物的窸窣声开始活跃起来。
就在宁休几乎要被疲惫和伤痛彻底吞噬,意识逐渐模糊之际——
一直如同石化般沉睡的夏衍,那卷翘浓密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颤动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在极度寂静和专注的宁休感知中,却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宁休猛地睁开双眼,强忍剧痛,凝神望去。
紧接着,夏衍那平放在身侧的小手指,也无意识地弯曲了一下。他均匀的呼吸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停顿,随后恢复,但节奏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改变**。
要醒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宁休的脑海,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疲惫与昏沉!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目光死死锁定在夏衍身上**。
婉娘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从恍惚中惊醒,紧张地望了过来。
在两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夏衍的眼皮开始出现更明显的颤动,仿佛在努力对抗着沉重的睡意。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小嘴无意识地嚅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然后,在宁休和婉娘几乎要停止心跳的等待中——
夏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还带着刚从深眠中苏醒的迷茫与朦胧,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扩大,倒映着洞顶斑驳的石纹。但这迷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澈与…洞彻,如同水洗过的晴空,迅速取代了迷茫,充盈在他眼底**。
那眼神,不再是孩童的纯真无邪,也没有成人的复杂心机,而是一种…仿佛能映照万物本质、洗净铅华的极致平静。他没有立刻转动眼球,只是静静地望着洞穴顶部,仿佛在感受着什么,适应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动,扫过狭窄的洞穴,落在了近在咫尺的、满脸紧张与期盼的宁休和婉娘脸上。
看到他们,夏衍眼中那层玄妙的平静微微荡漾了一下,泛起一丝清晰的、属于孩子的依赖与亲近。他嘴角努力地向上牵动,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吃力。
他用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平稳的声音,轻轻唤道:
“宁叔叔…婉娘阿姨…”
这声呼唤,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碎了洞穴内积压已久的沉重与绝望**!
婉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她想要扑过去抱住孩子,却又怕惊扰到他,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宁休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他靠在石壁上,看着苏醒的夏衍,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丝敬畏。
孩子醒了。
但醒来的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