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四,黎明,黑风山脉东南边缘,无名废墟】
黑暗,如同正在褪色的潮水,被东方天际那抹不断扩大的鱼肚白缓缓逼退。废墟的轮廓在渐次清晰的天光下,显露出更加触目惊心的破败与荒凉。倒塌的巨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杂乱地堆积着;残存的墙壁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深痕与枯死藤蔓的黑色脉络;破碎的陶片和锈蚀的金属残件散落在厚厚的尘土与枯草之中,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喧嚣与生机,更反衬出此刻的死寂**。
宁休半蹲在一堵齐腰高的断墙之后,如同蛰伏的猎豹,全身肌肉紧绷,气息压至最低。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清晨稀薄的雾气,死死锁定在百余步外那片有火光摇曳的区域。婉娘蜷缩在他身后,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宁休的衣角,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夏衍被宁休用身体牢牢护住,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火光的方向,小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令人费解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距离拉近后,看得更加真切。那火光并非来自单一的篝火,而是四五支插在地面裂缝或石堆中的简陋火把。火把围出了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空地中央,依稀可见几个蜷缩着的、披着厚重破旧毛皮的身影,正围着一小堆似乎即将熄灭的炭火余烬,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内容,但语调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麻木与……深深的忧虑**。
更让宁休心头一紧的是,在那些身影旁边,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身上盖着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布料,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更糟的情况。空气中,除了烟火气,隐隐约约还飘来一丝……血腥味与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
伤员?逃难者?
宁休的警惕心并未因这看似无害甚至凄惨的景象而降低。在这片位于黑风山脉边缘、靠近幽影教肆虐区域的诡异废墟中,任何活物都可能包藏祸心。他缓缓移动目光,仔细扫视着火光周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暗哨或陷阱**。
然而,除了那几个明显状态不佳的人影和躺着的伤员,他并未发现任何其他活动的迹象。这片区域的气息,也确实如夏衍所感知的那样,充满了“饥饿”与“寒冷”的生存挣扎,而非阴谋与杀戮的邪戾**。
就在宁休犹豫着是否要现身接触,还是继续观察乃至悄然退走**时——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猛地从火光旁一个蜷缩的身影处传来。那声音苍老而沙哑,充满了痛苦**。
咳嗽声持续了良久才渐渐平息。随后,一个有气无力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老者声音响起,这次,借着风势,宁休勉强听清了几个词:
“……撑不住……药……没了……山神……也不保佑了……”
山神?宁休心中一动。难道这些人是本地土着,信奉着某种山神?这废墟……莫非就是他们曾经的家园?
紧接着,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却同样疲惫的声音回应道:“阿公……别说了……省点力气……天快亮了……得想办法……再找点吃的……阿姆她……快不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食物短缺,伤员濒死,药物耗尽,信仰动摇……眼前这群人的处境,似乎比宁休想象的还要糟糕。
就在这时,一直被宁休护在怀里的夏衍,忽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宁休低头看去,只见夏衍仰着小脸,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纯粹的不忍与同情。他伸出小手,指了指火光方向,又指了指宁休随身携带的、虽然所剩无几的水囊和之前在地下暗河边无意中采集的、几株散发着微弱灵光的不知名苔藓**(宁休本打算研究其药性)。
孩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帮助那些人。
宁休看着夏衍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那群在绝望中挣扎的身影,心中天人交战。同情心在呐喊,但理智却在警告:暴露行踪的风险太大!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谁知道这些人在绝境中会做出什么?
然而,当他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躺着一动不动的伤员,听到那风中飘来的、压抑的啜泣声时,某种根植于儒家教养中的“仁”与一路走来目睹太多苦难而产生的恻隐之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或许……可以冒险一试?至少,先确认一下情况。
宁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压低声音对婉娘和夏衍道:“你们留在这里,千万别动。我过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我会立刻撤回,你们就按原路退回地缝,藏好。”
婉娘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却没有阻止,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夏衍也乖巧地“嗯”了一声。
宁休将身上所有可能被视为武器的物品(除了那根当做拐杖的木棍)都留在原地,只拿着水囊和那几株苔藓。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然后,他缓缓地从断墙后站了起来,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向着火光方向朗声说道:
“路过之人,并无恶意。听到诸位似有困难,特来询问,可否需要帮助?”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刹那间!
火光旁那几个蜷缩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了起来!几张布满污垢、惊惶失措的面孔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他们手忙脚乱地抓起身边的简陋武器——几根削尖的木棍和几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如临大敌般对准了宁休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恐惧,还有一丝……绝望般的凶狠**!
“谁?!什么人?!”那个年轻的声音厉声喝道,声音颤抖,却强自镇定。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