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的绿意一日浓过一日,生命的活力在妙音谷的每一个角落涌动。然而,伴随着春深,山谷周围的雾气却也愈发浓重起来。尤其是在清晨和傍晚,乳白色的山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个山谷笼罩得严严实实,远山近树皆隐没在茫茫白雾之中,唯有溪流潺潺的水声,提示着外界的存在。这雾气,既像是天然的保护屏障,也带来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压迫感,仿佛提醒着众人,山谷之外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未知的迷雾。
谷内的生活,在春耕告一段落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日常的修行、劳作、学习,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众人心中悄然滋生。冬日闭关的沉潜、春耕劳作的充实,使得每个人的根基都更加扎实,但也自然产生了一种想要“走出去”,将所学所修应用于更广阔天地的内在驱动力。这种驱动力,并非浮躁,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趋势,如同谷中那些日益茁壮的禾苗,终究要向着天空伸展。
净源的变化最为内敛而深刻。经过整个冬季的砥砺和春日劳作中的体悟,他的禅定功夫已臻至一个新的境界。如今,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静坐中的清明,而是开始尝试一种“动中禅”的修习。无论是行走、用餐、还是指导他人劳作,他都努力保持一种不间断的觉照,让心念如同明镜,虽映现万物,却如如不动。他发现,当这种觉照持续不断时,内心的分别、执着会自然减弱,一种深沉的平静与智慧,会在日常行住坐卧中自然流露。他偶尔会向妙光王佛请教一些更深的缘起性空之理,妙光王佛的解答往往寥寥数语,却直指核心,令他常有茅塞顿开之感。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种门槛,距离真正的“见道”已不远。
净坚的进步则体现在心性的更加沉稳上。他依旧是那个力气最大、干活最卖力的净坚,但冲动和急躁已很少在他身上出现。佛号持诵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在睡梦中,心中亦有一丝清明的念力存在。他主动向净源提出,是否可以由他带领净言,尝试向山谷外围进行一些短距离、谨慎的探查。“师兄,谷外雾气虽大,但总不能一直困守此地。俺们不走远,就在附近山头转转,看看雾气范围,也听听动静,总比两眼一抹黑强。”他的提议合情合理,且态度沉稳,净源在征得妙光王佛默许后,同意了他的计划。
于是,净坚与净言二人,便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探查。他们每次只离开山谷半日,选择雾气相对稀薄的时段,沿着固定的路线,登上山谷东西两侧的制高点。他们不敢深入密林,主要是观察地形、雾气的变化规律,以及倾听远处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声响(如大规模人马行动、厮杀声等)。探查的结果,既让人稍稍安心,也带来更深层的思虑。安心的是,山谷周边数十里内,似乎并无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幽影教的威胁仿佛暂时远去;思虑的是,那浓重的山雾范围极广,目光所及,群山皆隐,根本无法判断更远处的局势,而且雾气中似乎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滞涩感,连鸟兽的踪迹都显得稀少,这绝非正常的山间晨雾。
这一日,净坚二人探查归来,带回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他们在东侧山脊上,隐约听到极远处(至少百里之外)传来过沉闷的、如同雷鸣般的声响,断断续续,持续了约小半个时辰,但无法判断是自然雷声还是别的什么。此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小队(约五六人)衣衫褴褛的流民,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艰难地向东南方向迁徙,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并未发现追踪他们的敌人。
净源将情况禀报了妙光王佛。妙光王佛静默片刻,道:“外界纷扰,一如这山间迷雾,变幻莫测。我等既已知晓,便当有所准备。然切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守好本心,方是根本。探查可继续,但需更加谨慎,以安全为上。”
妙光王佛的话,为众人定了调子。既不因外界可能的动荡而恐慌,也不因暂时的安宁而懈怠。谷内的修行和生活,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继续。大家更加精进地修持,同时也开始有意识地储备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和药品,并加固谷口的隐蔽措施,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与此同时,妙光王佛对居士们的开示,也更多地带入了对无常和危难的观修。他教导大家,不仅要思维个人的生死无常,也要扩展至家园、乃至整个世间的成住坏空,以此激发更深刻的出离心和慈悲心。山婶在缝补衣物时,会想到这衣物可能穿不了多久;阿山在打磨工具时,会想到这工具或许明日就会用于逃亡。这种观修,并非让人悲观,而是让人更加珍惜当下,精进修行,并对众生之苦产生更真切的同理心。
小石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那种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他玩耍的时间少了,更愿意安静地待在母亲或净念身边,听着他们诵经或劳作。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超越年龄的沉思。
山雾依旧浓重,笼罩着群山,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但这迷雾,并未让妙音谷的众人迷失方向,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人内心的坚定与彷徨、勇气与担忧。在妙光王佛的指引下,他们如同雾中行路的人,虽然看不清远方,却牢牢守住了手中的灯盏——那便是对正法的信心、对师长的依止、以及对众生无尽的慈悲。这盏心灯的光芒,或许微弱,却足以穿透迷雾,指引他们前行。
谷内的新绿在雾气中顽强生长,谷外的世界在迷雾背后酝酿着未知。山雾渐开之日,或许便是妙音谷这方净土,真正面向波澜壮阔的九寰世界之时。而这一日,似乎并不遥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