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依旧浓稠,将妙音谷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净坚与净言的定期探查,成了连接这孤岛般山谷与外界的唯一细线。他们每次归来带回的消息,虽零碎模糊,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总在众人心中漾开层层涟漪。那远方的闷雷声、偶见的流民,无不提醒着外界纷扰未止,也让谷中这份安宁显得愈发珍贵。
这一日,午后刚过,天色却因浓雾显得有些阴沉。净源正在茅棚内与净念核对近日记录的修行要点,忽闻谷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净言压低的、带着焦急的呼唤:“师兄!净源师兄!”
净源心中一凛,立刻起身迎出。只见净坚和净言正快步走来,净坚脸色凝重,净言则有些气喘,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净坚那宽厚的怀中,竟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以粗布包裹的、极其幼小的襁褓!那布片陈旧肮脏,隐约可见里面一张小小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这是……?”净源快步上前,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净坚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怀中脆弱的存在:“师兄,俺们……俺们在北面那个山坳里,发现了一个被毁的小村落,看痕迹像是前不久的事,房子都烧黑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只有这个娃儿,被塞在一个半塌的灶膛里,还有口气在……”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竟有些哽咽,抱着婴儿的手臂稳如磐石,却又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净源心头巨震,立刻道:“先进来!山婶!快来看看!”他一边引着二人进入最大的茅棚,一边急唤最有照顾孩子经验的山婶。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众人很快都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怜悯与担忧。山婶急忙上前,小心地从净坚手中接过婴儿。那孩子轻得吓人,气息微弱,浑身冰凉,小脸皱巴巴的,眼睛紧闭,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山婶经验老道,立刻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和胸口,又轻轻掰开小嘴看了看。
“老天爷……这孩子怕是饿了好几天了,又冻又惊,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山婶的声音带着心疼,立刻吩咐道:“快!弄点温水来,要温的!再看看有没有米汤,要稀一点的!”
阿山和几位信众立刻行动起来,烧水的烧水,去找存着的米粥。小石头也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好奇又害怕地看着那个比他小太多的婴儿,小声问母亲:“娘,他……他怎么了?”
棚内气氛凝重。净源看向净坚和净言,示意他们详细说明情况。
净言平复了一下呼吸,说道:“师兄,我们今日按计划往北边更深的山里探了探,越过两座山头,在一个很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那个村子。规模很小,大概就十来户人家,但现在……全毁了。房屋有烧焦的痕迹,地上……有血迹,但没见到尸体,可能是被……清理了。我们在废墟里搜寻有无幸存者或线索,净坚师兄心细,在一个塌了一半的灶台角落里,听到了极微弱的……像是猫叫的声音,扒开碎砖,就发现了这孩子,用破布裹着塞在里面……”
净坚补充道:“看情形,像是村里人遭难前,匆忙把孩子藏起来的。周围没有打斗痕迹,孩子身上也没伤,就是……就是饿的、冻的。我们不敢久留,搜了一圈再没发现别的,就赶紧带着孩子回来了。”
众人听完,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与愤怒。虽然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为,但联想到之前的流民和幽影教的恶行,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一个可能存在的、与世无争的小村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无声地诉说着惨剧。
这时,山婶已用软布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婴儿的小脸和嘴唇,然后又极其小心地,用干净的细木勺,一点点将温热的稀米汤滴进孩子的嘴里。起初孩子毫无反应,就在众人心沉下去时,那苍白的小嘴竟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吞咽声。
“吃了!他吃了!”山婶惊喜地低呼一声,继续耐心地喂着。几勺米汤下去,孩子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呼吸也稍稍有力了一点点。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直到山婶喂完小半碗米汤,孩子似乎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却平稳了许多,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孩子,命真大……”阿山喃喃道。
现在,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这个婴儿,怎么办?妙音谷是一个修行道场,僧伽皆是出家之人,居士们生活清苦,突然多一个需要寸步不离、精心呵护的婴儿,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和变数。而且,婴儿的哭声可能会暴露山谷的位置,带来未知的风险。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始终静默不语、不知何时已来到棚外的妙光王佛。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众人,落在山婶怀中那个脆弱的生命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慈悲,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苦难。
净源上前,恭敬请示:“世尊,此子……我等该如何处置?谷中清苦,且……”
妙光王佛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带着安抚一切的力量:“众生平等,稚子何辜?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此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亦是慈悲之始。既入我门,便是缘法。”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谷中虽清苦,然众人和合,便是力量。此子存活,需众人协力。山居士有抚育之能,净坚、净言有救护之功,净源有统筹之智,其余人等,皆可分担劳作,共护此缘。至于声响……心存正念,善巧方便,自有天龙护法,默佑冥加。”
妙光王佛的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定了众人彷徨的心。他并未高谈阔论,而是将救助一个婴儿的行为,与最基本的仁心、慈悲心联系起来,并指出了具体的实践方法——和合共修,各尽所能。
“谨遵世尊教诲!”净源率先合十躬身,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修行岂在避世独善?眼前这濒危的婴儿,正是践行慈悲、检验修行的最佳机缘。
净坚用力点头,看着那婴儿,眼中充满了保护欲。山婶更是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找到了新的使命。阿山等人也纷纷表示,愿意多承担劳作,让山婶能专心照顾孩子。
自此,妙音谷中多了一个极其幼小、却牵动着所有人的新成员。山婶成了孩子的主要照顾者,她将自己的茅棚收拾得更加温暖,用最柔软的干草和布料为孩子铺了窝。净源调整了日常劳作安排,确保山婶有足够时间照料婴儿。净坚和几位师弟外出探查或劳作时,会更加留意寻找可能对婴儿有用的东西,比如柔软的鸟羽、安全的野果浆汁等。
这个意外到来的稚子,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不仅没有打破山谷的宁静,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将众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激发了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慈悲与责任感。法的修行,在这看似与修行无关的抚育婴孩的琐碎中,得到了最朴实、最深刻的体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