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的风,卷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吹打在脸上,带着干涩的痛感。两侧陡峭的岩壁投下巨大的阴影,使得这狭窄的通道更显压抑。随着距离拉近,前方的景象清晰起来:一道用粗木和破旧车辆残骸胡乱搭建的简易路障横亘在道路中央,只留下一个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缺口。二十几条汉子散落在路障周围或两侧高处的岩石上,个个面色不善,眼神凶狠,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剑、粗糙的棍棒,甚至还有几把猎弓。他们衣着杂乱,但左臂上都统一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灰色布巾,如同某种标识。
路障前,几个看起来像是逃难者的流民正被推搡呵斥着,一个老汉死死护着怀里破旧的包袱,被一名匪徒一脚踹倒在地,包袱被抢去,里面的零星物品散落一地。另一侧,一个年轻男子脸上带着淤青,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正被两个匪徒按在地上搜身。哭喊声、哀求声、匪徒们的狞笑声和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妙光王佛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群灰巾汉子的注意。他们这一行人的组合实在太过显眼——数名身着僧袍的僧人,带着妇孺,虽然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迥异于流民或商旅的沉静气质。
“嘿!又来了一群肥羊!还是群秃驴!”一个蹲在路障上、满脸横肉的小头目眼睛一亮,咧嘴露出黄牙,挥了挥手,顿时有七八名匪徒呼啦啦围了上来,呈半圆形堵住了去路,剩下的则依旧守在路障和高处,弓手也拉开了弓弦,虎视眈眈。
浓烈的汗臭、劣质酒气和暴戾之气扑面而来。山婶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将背篓里的石娃搂紧,孩子感受到紧张气氛,小声啜泣起来。阿山等居士也面露惧色,手心冒汗。净坚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向前半步,与净源一左一右,隐隐将妙光王佛护在中间,目光如电,扫视着围上来的匪徒,评估着威胁。净言虽伤,也勉力站稳,眼神警惕。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那小头目跳下路障,大摇大摆地走到近前,目光贪婪地在众人身上和简单的行囊上扫来扫去,尤其在妙光王佛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奇货”的兴奋。
净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牢记老师“不起嗔恨”的教诲,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不卑不亢地说道:“贫僧等人乃行脚僧人,自西方而来,欲往东方游历,传播善法,途经宝地,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
“行脚僧人?传播善法?”小头目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匪徒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在这黑风平原,老子们的话就是法!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不像吃过苦的光头,倒像是哪家跑出来的富贵公子哥儿扮的吧?说!是不是烈风寨或者哪个对头派来的探子?”
他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语气愈发凶狠:“少废话!把身上的钱财、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还有那个背篓里的娃娃,看着挺水灵,一并留下!爷爷们心情好,或许能饶你们这些秃驴一条狗命!”
此言一出,尤其是涉及到石娃,净坚眼中瞬间爆出怒火,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就连一向沉静的净源,也眉头紧锁,气息微乱。山婶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连连后退。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妙光王佛,轻轻抬手,示意弟子们稍安。他缓步上前,越过了净源和净坚,直接面对那名气焰嚣张的小头目。他的步伐从容,神态平和,仿佛眼前不是凶神恶煞的匪徒,而是迷途的羔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当妙光王佛的目光与那小头目对视的刹那,小头目脸上的狞笑和嚣张如同被冰冻住一般,瞬间僵住。他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深海般浩瀚宁静的气息笼罩了自己,对方那清澈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直接看透他内心所有的肮脏、恐惧和虚张声势。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喉咙发干,想好的威胁话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妙光王佛并未立刻言语,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围拢的匪徒,凡是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手中的兵器似乎都沉重了几分,喧哗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然后,他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匪徒耳中,甚至压过了远处的哭喊:“施主此言差矣。贫僧等人,确是修行之人,身无长物,唯有向善之心。此孩童,乃苦难中所救,如同我子,岂可舍弃?世间财物,皆是虚幻,执着于此,徒增烦恼,造作恶业,来世受苦,何苦来哉?”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法力波动,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他并未指责对方的恶行,而是从因果业报的角度,点明其行为的后果。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我观诸位,亦非天生恶人,多是因缘际会,为生计所迫,或为怨仇所驱,方行此劫掠之事。然刀头舔血,终非长久之计,今日你劫他人,明日人亦劫你,冤冤相报,何时了期?何不放下屠刀,觅一安生立命之所,纵然清贫,亦得心安。”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一些尚有良知的匪徒心上。有人眼神闪烁,露出了思索或挣扎的神色。那小头目脸色变幻不定,他既被妙光王佛的气势所慑,又被这番道理触动,但长期的凶悍习性又让他不愿轻易服软,尤其在手下的面前。
“你……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子不信你们身上没油水!给我搜!”
他手一挥,几名匪徒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想要动手搜查。
净坚和净源立刻就要阻拦,妙光王佛却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动手。他依旧平静地看着那小头目,目光中充满了慈悲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施主若执意要搜,便请自便。然贫僧有言在先,若搜不出什么,可否请施主高抬贵手,放这些苦难之人(他指了指那些被劫的流民)与贫僧等人一同过去?”
他的从容和这份“赌约”,反而让那小头目和匪徒们愣住了。哪有被抢劫还这么淡定跟强盗讲条件的?
就在这僵持之际,高处一名了望的匪徒突然大声喊道:“头儿!东边有动静!好像有大队人马朝这边来了!烟尘不小!”
这一声喊,顿时让场中形势再变。那小头目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再纠缠妙光王佛等人,急忙抬头向东望去,果然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有烟尘扬起。他啐了一口,骂道:“真他娘的晦气!怕是烈风镇那边来人了!快!收拾东西,把值钱的带上,我们撤!”
匪徒们顿时一阵忙乱,也顾不上搜查了,胡乱抢了些从流民那里搜刮的零星财物,便急匆匆地解开路障的一部分,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着西边的丘陵深处仓皇逃去,连那些被抢的流民都顾不上了。
转眼之间,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隘口,就只剩下妙光王佛一行人、几个惊魂未定的流民,以及满地狼藉。
一场危机,竟以这种方式戏剧性地化解了。净坚等人松了口气,但看向东边那扬起的烟尘,心中又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烈风镇的人,这么快就来了吗?
妙光王佛看着匪徒逃窜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走向那几个受伤受惊的流民,温言安抚,并让净源等人帮忙处理伤口。对于即将到来的新访客,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吩咐道:“收拾一下,准备继续前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