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巾匪徒的仓皇逃窜,如同潮水退去,在隘口留下了一片狼藉和短暂的死寂。几个惊魂未定的流民,或坐或跪,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新的恐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妙光王佛一行人,又紧张地望向东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和扬尘。
净坚迅速判断形势,低声道:“听动静,来的马队训练有素,步伐整齐,不是刚才那帮乌合之众。烟尘不小,人数恐怕不下五十骑!”他握紧了柴刀,肌肉重新绷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高度紧张起来。与匪徒周旋尚可凭借气势和地利,若面对成建制的武装力量,他们这八九人带着妇孺伤者,处境将极为不利。
净源面色凝重,一边示意阿山等人帮忙快速为受伤的流民简单包扎,一边看向妙光王佛:“世尊,来者不善,是否暂避锋芒?”他指的是两侧陡峭但或许有藏身之处的岩壁。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东方烟尘起处,缓缓摇头:“避无可避,亦无需避。此乃必经之路,亦是缘法所在。我等坦然面对便是。”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从容。
就在他们简短对话之际,东方的烟尘已席卷而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高高飘扬的大旗,旗面呈暗红色,边缘有些破损,上面用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利爪狰狞的巨鹰图案,鹰眼处似乎缀着某种反光的矿石,在尘土中依然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旗帜之下,是一支约六十余骑的队伍。
与之前遇到的任何武装都不同,这支队伍显得格外精悍。骑士们皆身着统一的暗红色皮甲,外罩轻便的锁子甲,头盔样式统一,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双锐利冰冷的眼睛。他们胯下的战马膘肥体壮,比黑风寨的血狼骑似乎更胜一筹,行进间队列整齐,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股沙场百战淬炼出的肃杀之气。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线条硬朗的脸庞,约莫四十余岁,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隘口前的景象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队伍在距离妙光王佛等人约三十步外缓缓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为首的将领抬手,身后骑士们立刻安静下来,只有战马偶尔喷响鼻的声音。这股沉默的压力,远比刚才匪徒的喧哗更令人窒息。
那将领的目光首先扫过地上散落的杂物、零星的血迹以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流民,最后才落在妙光王佛这一行人格外显眼的人身上。他的目光在妙光王佛平静的脸上停留最久,锐利中带着审视与探究,似乎在评估这群人的身份和威胁。
“尔等何人?在此作甚?”将领开口,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此地发生了何事?那些灰巾会的渣滓呢?”他显然认出了刚才逃离的匪徒所属的势力。
净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依旧是合十为礼,但语气比面对匪徒时多了几分郑重:“将军有礼。贫僧等人乃行脚僧人,自西方而来,欲往东方游历。途经此地,遇灰巾会设卡勒索,幸得将军虎威将至,贼人望风而逃,我等方得脱困。”他言辞得体,既说明了情况,也暗含了对来者的恭维,避免直接冲突。
那将领闻言,脸上并无得色,反而目光更加锐利地盯住净源,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妙光王佛及其他僧众:“行脚僧人?哼,这黑风平原,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看你们气度,不像寻常苦行僧。说!究竟是何来历?与烈风寨、黑风堡,或是其他什么势力,有无瓜葛?”他直接报出了两个明显是当地大势力的名号,显然对妙光王佛等人的身份极为怀疑。
这时,他身旁一名副将模样的骑士,凑近低语了几句,目光不时瞟向被山婶护在身后的石娃,以及脸色尚显苍白的净言,似乎在提醒将领这群人中有妇孺伤者,不似奸细。
将领听完,神色稍缓,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指着地上那些流民,对净源道:“这些人是你们救下的?”
净源如实回答:“贫僧等人抵达时,贼人正欲行凶。我师慈悲,出言劝阻,恰逢将军队伍将至,贼人便溃逃了。我等只是略施援手,帮其包扎而已。”
妙光王佛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对那将领说道:“将军统兵有方,纪律严明,想必是保境安民之师。此间百姓,皆因战乱流离,受苦良多。将军既至此地,驱逐匪类,何不施以援手,给予这些苦难之人一条生路?须知,刀兵之威,可慑一时之敌;仁德之心,方服万民之望。”
他没有回答关于自己身份的质疑,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如何对待眼前流民,话语中既肯定了对方的军威,又巧妙地提出了更高的期望。
那将领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僧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一愣,重新仔细打量起妙光王佛。对方的目光清澈而深邃,没有丝毫畏惧或谄媚,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与平和。这种气度,他只在极少数真正的高人身上见过。而且,对方话语中提及的“保境安民”、“仁德之心”,似乎隐隐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种被尘封的理念。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挥了挥手,对身后吩咐道:“去几个人,帮那些流民检查一下伤势,给他们些干粮和水,指给他们去往附近废弃村落暂时栖身的方向。”
几名骑士领命下马,上前处理流民事宜。那些流民感激涕零,连连叩拜。
处理完流民,将领的目光再次回到妙光王佛身上,语气虽然依旧严肃,但少了几分最初的审问意味:“大师气度不凡,所言亦有道理。不过,此地乃烈风镇辖下边界,近来颇不平静。诸位身份特殊,若要前往烈风镇,需得报备登记,接受盘查。这是规矩,还请见谅。”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乃烈风镇守备麾下巡防营校尉,赵乾。若诸位确无恶意,可随我队伍一同返回烈风镇,由镇守大人定夺。否则,便请原路返回,莫要再深入此地。”
赵乾的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也划下了红线。跟随他们去烈风镇,意味着暂时处于对方的监管之下,吉凶难料;原路返回,则传法之路就此中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妙光王佛身上。
妙光王佛面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他微微颔首,对赵乾说道:“赵校尉秉公行事,贫僧理解。我等此行,只为传播善法,化解戾气,与各方势力皆无瓜葛。既然镇中有规矩,我等愿随校尉前往,面见镇守,陈明来意。”
他的选择,出乎意料的干脆,没有丝毫犹豫。这反而让赵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更深的探究之色。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请诸位随行吧。我们会提供一匹马给伤者和孩童代步。”
局势似乎暂时缓和下来。但净源等人心中明白,踏入烈风镇,才是真正进入了龙潭虎穴。那面绣着狰狞巨鹰的旗帜,预示着前方的路,绝不会平坦。
队伍重新启程,妙光王佛一行被“护送”在巡防营队伍的中间,向着那座笼罩在神秘与危险中的边陲重镇——烈风镇行去。身后,是刚刚经历过混乱的隘口;前方,是未知的挑战与机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