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妙光普照
第二百六十二章:庙堂初声
李崇山镇守那句有条件许可的话语,如同在烈风镇厚重壁垒上凿开的一道透光缝隙。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钱主簿便已带着几名兵丁和一辆简陋的骡车来到了偏院。手续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延,显示出守备府高层对此事的决定已然下达,且执行效率颇高。
“妙光大师,镇西旧庙已粗略打扫,这是钥匙。府中拨付了些许米粮、铺盖与日常用具,已先行送至庙中。诸位可随时迁往。”钱主簿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行动上的支持却是实实在在的。那辆骡车上,装着众人本就简朴的行囊,以及守备府昨日送来、尚未用完的物资。
净源代表众人合十致谢。他知道,这并非热情的接纳,更像是一种划定了范围的“安置”与“观察”。但无论如何,能离开这象征软禁的偏院,拥有一处相对独立且可对外接触的固定场所,已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并无多言。众人很快收拾妥当,在钱主簿和兵丁的“护送”下,离开了居住数日的守备府偏院,向着镇西行去。
烈风镇并不大,从中心区域的守备府到镇西边缘,不过两里多地。穿行在清晨的街道上,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城镇的脉搏。早起的摊贩正在支起货架,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巡逻的兵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偶尔有驮着货物的牲畜穿过。许多镇民看到这一行僧人在兵丁陪同下迁移,纷纷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低声议论着。显然,昨日净言救治流民以及守备府宴请僧人的消息,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
镇西较之镇中心更为荒僻,房屋低矮破旧,居住的多是贫苦的匠户、流落至此的难民以及一些底层的兵士家属。那座废弃的土地庙,坐落在一片略显空旷的土坡上,周围散落着几棵半枯的老树。庙宇的确如李崇山所言,颇为宽敞,但也十分破败。围墙塌了半截,主殿的屋顶有多处漏洞,门窗歪斜,殿内神像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一个积满灰尘的基座,地上杂草丛生,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
然而,对于妙光王佛一行人而言,此地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独立于守备府的直接监控(虽然肯定仍有暗哨),拥有一定的空间和私密性,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处“庙堂”。尽管破败,但其形制本身,就为未来的讲法活动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场所。
“善哉。虽显破败,然格局尚存,正可涤除尘垢,安置身心。”净源环顾四周,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与决心。
无需多言,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净坚挽起袖子,带着阿山等几位居士,开始清理院中的杂草和垃圾,修补倒塌的围墙缺口。净念、净言则负责清扫殿内的积尘,设法用找到的木板和茅草暂时堵住屋顶最大的漏洞。山婶带着石娃,整理着守备府送来的物资,规划着日后起居的区域。妙光王佛则静立于院中那棵最大的老树下,目光扫过这座即将成为新道场的庙宇,眼神中充满了慈悲与一种开创性的力量。
清理工作持续了大半日。期间,有一些附近的居民和孩童被动静吸引,远远地围观,指指点点,但无人敢靠近。直到午后,庙宇内外才勉强有了个雏形。主殿被打扫干净,铺上了干草和简陋的席子,可以作为平日打坐、讲法的场所。两侧的厢房也清理出两间,勉强可以遮风避雨。院中的水井被淘洗干净,竟还能打出些许浑浊但尚可饮用的水。
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是急于对外宣讲,而是内部的整肃与安定。傍晚时分,众人齐聚整理好的主殿之内。殿中无有佛像,妙光王佛便面朝西方(并非礼拜他方佛,而是象征心向清净)静坐于一个简陋的蒲团之上。弟子们分列左右,居士们则恭敬立于后方。
没有钟鼓,没有香花,唯有夕阳余晖从破损的窗棂和屋顶漏洞中投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妙光王佛目光扫过每一张经过连日奔波、略显疲惫却目光坚定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平和而庄严,在这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今日,我等暂得此安身之所。此庙虽旧,然心净则佛土净。日后此处,便是吾等于此地播撒善种、接引有缘之基业。”他并未直接宣讲高深法义,而是从当下情境出发,“昔日,我于圣安林中证悟,知众生皆具觉性,本自清净,只因无明烦恼覆盖,妄念执着,故沉沦苦海,不得出离。遂发愿,广传离苦得乐之法。”
这是成佛后,他首次在弟子聚集的场合,如此清晰地提及自身证悟的根本以及弘法的本怀。净源、净坚等僧伽闻言,皆心生震撼,更加肃穆恭敬。
妙光王佛继续道:“传法非为彰显自我,非为争强好胜,乃为慈悲故,为报众生恩故。于此烈风镇,众生刚强,难调难伏,更需我等以极大忍辱、极大智慧,随顺因缘,善巧方便。日后行事,当时时观照内心,是否不离慈悲本怀?是否不起嗔恨烦恼?是否不为名利所动?”
他这是在为弟子们确立在此地行为的基本准则。接着,他开始引入更具体的修行概念,这是“初转法轮”后,在新的道场,针对即将展开的实际弘法,进行的深化指导:
“吾法精髓,在于‘因果’二字。世间万相,皆由因缘和合而生,亦由因缘散灭而亡。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此乃铁律,纤毫不差。故我辈修行,首重明因识果,敬畏业力。” 他首次在这新道场明确点出“因果业力”这一核心概念。
“如何明因识果?当从‘心念’入手。一切业行,皆由心念发起。善念一起,便是善因;恶念一生,便是恶因。故需时刻守护心念,如护幼子,如防水火。此谓‘修心’。” 他将抽象的因果与具体的起心动念联系起来,指明了修行的下手处。
“修心之要,在于‘观照’。观照自身起心动念,是善是恶?观照外在境缘,是逆是顺?于顺境不生贪着,于逆境不起嗔恚。念念分明,如镜照物,物来则现,物去则空。此能渐伏烦恼,智慧增长。”
他的开示,层层递进,由根本发心到具体方法,既深契法义,又朴实接地气,非常适合当下弟子们的修行层次和即将面对的环境。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山婶、阿山等居士,也觉心中豁然开朗,以往许多模糊的认识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妙光王佛道:“此地初立,犹如幼苗,需耐心呵护,不可揠苗助长。日后若有镇民前来,无论好奇、质疑乃至刁难,皆应以慈悲心、柔软语对待,随其根器,善巧开解。切记,我等是来播撒种子,而非强行收割。功不唐捐,缘熟自果。”
这次内部的开示,如同一场及时雨,涤荡了众人连日来的尘埃与不安,更加坚定了他们的信念,也为接下来在烈风镇的弘法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心法基础。当夜色完全笼罩这座破旧庙宇时,殿内虽无灯火,但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都点亮了一盏明灯。庙堂初立,法音已悄然响起,虽然微弱,却预示着光明必将渐次普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