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土地庙在众人连日辛勤劳作下,渐渐褪去了荒废的外衣,显露出几分可供栖身的清净模样。坍塌的院墙被用泥土和碎石勉强填补齐整,虽不美观,却也能起到隔断作用。主殿屋顶最大的漏洞用茅草和木板封堵后,至少能抵挡寻常的风雨。殿内地面被反复清扫,铺上了干爽的草垫,尽管依旧空旷,却已有了几分道场的肃穆。东西两间厢房,一间用作妙光王佛的静室兼众人白日修行之所,另一间则安置了山婶、石娃以及存放物资。院中那口老井,经过彻底淘洗,涌出的水也变得清澈许多,成了众人日常用度的依赖。
生活似乎暂时安定下来。每日清晨,天色微明,净源便引领僧俗二众在主殿进行早课,诵念之声低沉而平和,虽无钟磬和鸣,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早课后,众人便各司其职:净坚带着阿山等人或继续修缮屋舍,或去附近山林砍些柴火,偶尔也能寻到些可食的野菜、野果;净念、净言或静坐修持,或整理日渐增多的草药(多是阿山等人外出时顺手采集);山婶则负责炊事与照料石娃,这孩子在新环境中似乎也适应了不少,脸上多了些孩童应有的红润。
妙光王佛大多时间静坐于殿中或树下,但他并非隔绝世事。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网,悄然笼罩着这座小庙及其周边,感知着每一缕风中带来的气息,倾听着每一丝传入耳中的声响——远处镇中的喧嚣,近处贫民区的叹息,乃至草木生长的细微动静,皆在他的观照之中。他在等待,也在创造着缘起的节点。
变化,始于最不经意的接触。起初,只是几个胆大的孩童,在庙外探头探脑,对这群衣着奇特、举止安静的外来人充满好奇。山婶心善,有时会将省下的一点野果或麸饼分给他们。孩童们起初不敢接,后来见这些“和尚”并无恶意,便怯生生地接过,飞也似地跑开,但次日又会出现在庙门外。
随后,是一些住在附近的妇人。她们见庙宇有人打理,井水也变得干净,便试探着前来打水。净源等人从不阻拦,反而会帮年老体弱者提水。偶尔有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经过,山婶若在院中,会用温和的手法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哼唱几句不知名的、带着安抚力量的乡谣,孩子竟往往能渐渐止住哭泣。这些小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在镇西这片贫苦之地流传开来:那座破庙里来的和尚,心肠不坏,井水能让打,有时还能帮点小忙。
信任的种子,便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善行中悄然播下。前来打水、歇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仍不敢过多交谈,但眼神中的戒备与疏离已明显减少。有人会低声抱怨赋税沉重,有人会叹息家中病患无钱医治,也有人会好奇地问一句:“你们整日念经,是求什么?”
每当此时,净源或净念便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温和地回应:“不求什么,只为静心。心中安宁,遇事便少些烦恼。” 话语朴素,却往往能触动听者心中某根柔软的弦。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惶急的哭喊。净坚正在院中劈柴,闻声立刻放下柴刀,大步走到门口。只见两名衣衫褴褛的汉子用一块破门板抬着一个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来,后面跟着一个哭成泪人的妇人和几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师傅!师傅救命啊!”为首的汉子见到净坚,如同见到救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大哥……我大哥被毒蛇咬了!镇里的郎中出诊去了,药铺要钱才给看……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那担架上的男子小腿肿胀发黑,伤口处渗出黑血,眼看就要不行了。妇人和孩子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蒜,哭声凄厉。
净坚虽勇猛,但对解毒疗伤并不在行,他心中一紧,正要转身去唤净言,却见妙光王佛已不知何时静立在殿门廊下。
“抬到院中阴凉处。”妙光王佛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汉子们慌忙将伤者抬进院子,放在树荫下。那妇人依旧哭泣不止,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妙光王佛缓步上前,并未把脉,也未查看伤口,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伤者痛苦扭曲的面容。他缓缓伸出右手,食指虚点伤者眉心,指尖并无光华闪耀,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纯净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那并非法力强行驱毒,而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安抚与净化,如同阳光融化坚冰,春风拂去尘埃。
伤者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转,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致命的死气却悄然消散。连伤口处流出的血,颜色也由黑转红。
“毒势已缓,然气血大亏。”妙光王佛收回手指,对那妇人道,“取些清水,慢慢喂他饮下。净言,将前日采的解毒草捣烂,外敷伤口。”
净言应声而去。那妇人和汉子们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是狂喜,连连叩头:“多谢活佛!多谢活佛救命之恩!”
妙光王佛轻轻摇头:“世间无有活佛,唯有向觉之人。此乃你兄长命不该绝,日后山中行走,需得多加小心。” 他并未居功,反而将缘由归于伤者自身的命数与他人的谨慎,这份谦和更令在场之人感佩不已。
此事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烈风镇,尤其是镇西的贫民区。如果说之前的善意还只是让人心生好感,那么这次起死回生般的救治,则真正让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对庙中这群僧人产生了近乎敬畏的信任。前来求助的人开始增多,不单是急症重伤,也有陈年痼疾、家宅不宁、乃至心中郁结难舒者,都想来求个心安,听几句开解。
妙光王佛并未有求必应,更不施展什么“神通”炫技。对于病症,多由略通药理的净言依据草药特性酌情处理;对于心事烦恼,则由净源、净念等人依据日常修行体会,给予平和的开导,劝人向善、忍耐、明因识果。他们的帮助有限,态度却始终真诚慈悲。
不知不觉间,这座废弃的土地庙,竟成了镇西一角许多困苦民众心灵的小小避风港。虽然守备府派来的暗哨依旧在远处若隐若现,虽然烈风镇整体依旧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中,但这方寸之地,却仿佛凝聚起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祥和之气。
尘世之缘,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接触、帮助与倾听中,渐渐浸润开来。佛法之光,未曾高悬讲法台,却已透过最朴素的慈悲之行,悄然照入了一些饱经风霜的心田。这一切,都被守备府高处那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睛,默默地看在眼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