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河源城陷入了沉睡般的死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夜的深沉。白日里的喧嚣与燥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压抑感。平安老店的后院,灯火早已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厢房内,妙光王佛与净念相对静坐,气息绵长,与这寂静的夜融为一体。他们并未更换夜行衣,依旧是一身僧袍。于他们而言,潜入探查,靠的并非隐匿形迹的伎俩,而是超乎常人的感知与心境的空灵。
时辰一到,妙光王佛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澈,映着微弱的月光。他对净念微微颔首。净念会意,起身,动作轻灵如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二人身形一闪,便已融入院中的阴影里,几个起落,便越过了并不算高的后院土墙,落在了外面漆黑的小巷中。
河源城的夜晚,并非一片漆黑。主要街道上,尚有官府设立的、昏黄摇曳的气死风灯,投下有限的光晕。但更多的巷道,则被深沉的黑暗所吞噬。永昌货栈位于城北,距离平安老店有数里之遥。妙光王佛与净念并未在屋顶飞檐走壁,那样目标太大,而是选择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净念在前引路,他白日里已凭借过人记忆,在心中勾勒出通往货栈的大致路径。妙光王佛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地上的杂物和偶尔巡夜更夫那疲惫的身影与梆子声。
越是靠近城北,空气中的异味便越发明显。不再是单纯的市井烟火气,而是混杂了皮革、药材、霉变谷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臭气息。永昌货栈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那是一片占地颇广的院落,高墙深垒,黑漆大门紧闭,墙头可见防止攀爬的铁棘。门前悬挂的两盏灯笼,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门楣上“永昌”二字匾额,却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两人并未从正门接近,而是绕到货栈后方。这里毗邻一条污水沟,气味更加难闻,围墙也显得略矮一些,且少有灯火。净念凝神感知片刻,低声道:“老师,墙内有两处气息,一在左前方墙角,一在右后方屋檐下,应是暗哨,气息阴冷,与白日所感邪教徒类似。”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指尖轻弹,两缕凝练至极、无形无质的慈悲愿力,如同夜风般悄无声息地拂过围墙,精准地触及那两处暗哨。那愿力并非攻击,而是蕴含着极强的安宁与催眠之意。只见墙内那两处气息微微一滞,随即变得绵长平稳,竟是陷入了深度的沉睡之中。
“可入了。”妙光王佛轻声道。
净念点头,身形一展,如壁虎游墙,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观察片刻后,向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妙光王佛则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跃上墙头,落入院内。院内堆放着不少货箱和草料,阴影幢幢。净念根据白日里张三的描述,指向院落深处一座独立的、墙体异常厚实、仅有一扇厚重铁门的库房。那库房周围异常干净,与其他杂乱堆货的区域形成鲜明对比,且隐隐有一股无形的阴邪力场笼罩,令人心生排斥与寒意。
“老师,应当就是那里了。”净念低语,眉头微蹙,“库房周围有邪阵守护,虽不强烈,但擅闯必会触发警报。”
妙光王佛目光扫过那库房,双眸之中仿佛有清光流转,瞬间便看透了那邪阵的运转节点。他并未强行破阵,而是缓步向前,每一步落下,周身自然散发出的清净慈悲愿力便如涟漪般扩散开来,与那阴邪力场轻轻接触。愿力过处,邪阵的运转并未停止,但其警戒与排斥的特性,却被那浩瀚祥和的愿力悄然“中和”与“包容”,仿佛冰雪融入温水,并未激起任何反应。他就这样带着净念,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到了库房那厚重的铁门前。
铁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妙光王佛并未触碰铜锁,只是将手掌虚按在门缝处,一股精微的愿力渗透进去,感知着内部的机关结构。片刻后,他指尖微动,愿力如丝,轻轻拨动了内部机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铜锁竟自行弹开。
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腐臭、药味和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库房内一片漆黑,但以妙光王佛和净念的目力,却能看清大概。里面空间极大,并非堆放货物,而是摆放着许多奇特的器皿:巨大的陶缸、密封的铜鼎、蒸馏用的琉璃器具、以及许多刻画着符文的玉盒和皮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邪气,比外面强烈十倍不止!
净念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只见一些陶缸中浸泡着不知名的兽骨和毒虫,颜色诡异;铜鼎下有残留的灰烬,鼎壁沾着暗红色的污渍;那些玉盒和皮袋中,隐隐散发出与李四所中邪毒同源的气息,但更为精纯和霸道。在库房最深处,还有一个以黑石垒成的祭坛模样的东西,坛上摆放着一个骷髅头,骷髅头顶端插着一面绘制着扭曲蛇形图案的小旗,旗面无风自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波动。
“老师,此地……竟是一处炼制邪毒魔药的工坊!”净念声音带着震惊与愤怒。
妙光王佛面色凝重,目光扫过那些器皿和祭坛,缓缓道:“不止如此。此乃‘聚阴炼毒’之邪阵。以生灵怨念、毒物精华,辅以邪法祭炼,成此蚀骨销魂之毒。毒性阴损,可随风散播,亦可附物传递,伤人于无形。那祭坛上的‘幽魂幡’,更是汇聚此地阴邪之气的核心,长存于此,可不断滋养毒物,扩大毒性。”
他走到一个半开的玉盒前,只见里面盛放着一种暗蓝色、如同沙砾般的结晶物,散发着强烈的腥甜气息。妙光王佛指尖凝聚一丝愿力,轻轻触碰那结晶,结晶表面立刻泛起一丝黑气,试图侵蚀愿力,却被瞬间净化。
“此毒已成规模,若任其扩散,或用于阴谋,一城生灵,俱成枯骨。”妙光王佛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意。幽影教之行径,已天理难容。
就在此时,库房角落一堆杂物后,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少年,被铁链锁在墙角,气息奄奄,身上满是污秽和溃烂的伤口,显然是被用来试毒的药人!
净念心中一痛,连忙上前,查看少年情况。少年意识模糊,仅存一息。妙光王佛也走了过来,俯身将一股精纯的生机愿力渡入少年体内,护住其心脉,同时净化其体内的毒素。少年痛苦的神色稍稍缓解,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两位僧人,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祈求之色。
“救……救我……”少年声音嘶哑如蚊蚋。
妙光王佛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道:“莫怕,我等来救你出去。”他示意净念设法解开铁链。那铁链并非凡铁,锁扣处有邪文闪烁。净念尝试了几下,未能打开。
妙光王佛伸出手指,在锁扣处轻轻一划,愿力如刀,无声无息地将那邪文抹去,铁链应声而落。净念背起虚弱不堪的少年。
“此地不宜久留。”妙光王佛道。他再次环顾这罪恶的毒窟,目光最终落在那祭坛的幽魂幡上。他并未立即摧毁此地,以免打草惊蛇。但也不能任其存在。他双手合十,默运玄功,一股庞大而隐晦的净化愿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弥漫整个库房,悄然渗透进每一个器皿、每一寸土地。这愿力并未立刻爆发,而是如同种子般潜伏下来,会在特定的时机或遇到特定邪力激发时,产生净化的效果。同时,他也在那幽魂幡上留下了一道极其隐秘的禁制。
做完这一切,他低声道:“走。”
两人带着救下的少年,循原路悄然而退,经过墙下时,妙光王佛再次轻拂衣袖,解除了对两名暗哨的催眠,令其自然苏醒,只会以为自己一时困倦打了个盹。
回到平安老店时,已是后半夜。净坚一直警觉地守候着,见二人安全返回,还带回一个重伤的少年,连忙接应。净言也被惊醒,立刻前来查看少年伤势。
将少年安置在净言房中,由净言紧急救治后,妙光王佛将今夜所见,简要告知了净坚与净言。听闻货栈内竟是如此骇人的毒窟,两人皆义愤填膺,同时又深感事态严重。
“老师,既已发现毒巢,是否应即刻告知官府,或联络城中正道,将其铲除?”净坚急道。
妙光王佛缓缓摇头:“官府恐已与邪教沆瀣一气,或受其蒙蔽。贸然行事,非但难以成事,反会陷自身于险境。且那‘蚀骨魔君’尚未现身,其巢穴恐不止此一处。我等需从长计议。”
他看向窗外渐露的晨曦,沉声道:“当前要务,一是救治此少年,他或知更多内情;二是稳住阵脚,勿使邪教察觉我等已窥破其秘密;三是继续暗中查访,摸清魔君行踪及其完整图谋。除恶务尽,然需谋定而后动。”
净念合十道:“老师所言极是。弟子观那库房邪阵,绝非一日之功,其所图必然极大。或许……与幽影教在此地的某种重大仪式或阴谋有关。”
妙光王佛颔首:“不错。河源城,恐已成邪教一重要据点。我等此番,已是身陷漩涡中心。然佛法慈悲,亦具降魔之力。但存此心,持此正念,邪祟终将伏诛。”
天光渐亮,河源城迎来了新的一天,表面的喧嚣即将再次掩盖暗流的汹涌。而平安老店这方寸之地,却已成为了这场正邪交锋的第一个前沿。救回的少年,或许将成为揭开更大阴谋的关键钥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