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香殿内,死寂无声。丽妃娘娘苍白脸上泛起的一丝血色,与殿内众人惊骇、茫然、乃至恐惧的目光交织,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蚀魂散的剧毒,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的绝症,竟被这白衣僧人一指化解!若非亲眼所见,无人敢信。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腥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祥和气息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权力与阴谋旋涡中心的寒意。
二皇子拔都僵立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又由煞白涨成猪肝色。妙光王佛临去时那句低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权势如虎,驾驭不善,反噬其身……” 他并非蠢人,此刻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彻头彻尾被人当了枪使!若非这妙光和尚手段通天,不仅丽妃必死,自己这“构陷不成、反害妃嫔”的罪名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一股后怕夹杂着被愚弄的暴怒,让他浑身微微颤抖,目光下意识地再次瞥向皇宫深处那片阴影区域,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妙光王佛却已飘然离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净坚紧随其后,如同护法金刚,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禁军,无人敢与之对视。师徒二人穿过寂静的宫道,返回静思苑,将那一片混乱与猜疑留在了身后。
静思苑内,净言早已焦急等候,见老师安然归来,神色如常,方才松了口气。妙光王佛并未多言,只吩咐净言将苑门虚掩,便重回静室静坐调息。方才净化蚀魂散剧毒,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损不小心力,尤其他是以最精纯的慈悲愿力化去邪毒根本,而非强行逼出,更需细致入微。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丽妃被救醒,下毒之事指向幽影魔功,二皇子拔都兴师问罪反成笑柄……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各方势力的反应截然不同:与幽影教牵连甚深者,如坐针毡,惊惧交加;对幽影教早有不满或受其压制者,则暗中拍手称快,看到了某种希望;更多则是持观望态度,心中对那位深不可测的白衣僧人,敬畏之心更重。
约莫一个时辰后,皇帝铁木真的口谕传到了静思苑,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赏赐下大量珍贵药材、帛锦,并言“大师辛劳,朕心甚慰,且安心静养,朕不日再亲往请教”,对下毒诬陷一事却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
对此,妙光王佛只是让净言代为谢恩,并未多言。他心如明镜,铁木真此举,既是安抚,也是试探,更是借他之手敲打乃至削弱幽影教,自己则稳坐钓鱼台。这位雄主,正在巧妙地利用这场风波,重新平衡朝堂势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日下午,静思苑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大皇子,孛儿只斤·拖雷。
拖雷与拔都的张扬跋扈截然不同,他年近三旬,面容儒雅,举止沉稳,身着寻常亲王常服,仅带了两名贴身侍卫,态度谦和有礼。他并未直接求见妙光王佛,而是先与迎出来的净言交谈。
“小王拖雷,听闻妙光大师佛法精深,更兼妙手回春,救丽妃娘娘于危难,心中感佩万分。特备薄礼,前来拜谢,并望能聆听大师教诲,不知可否通传?” 拖雷言辞恳切,礼数周全。
净言观其气度沉稳,眼神清明,虽身具皇族贵气,却无暴戾之色,心中略有好感,便入内禀报。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请殿下入内一叙。”
拖雷独自一人步入静室,对盘坐榻上的妙光王佛躬身行了一礼:“晚辈拖雷,拜见妙光大师。多谢大师出手,化解宫廷一场风波,保全皇室颜面。”
妙光王佛抬手虚扶:“殿下请起。贫僧出手,只为救人,非为其他。殿下有心了。”
拖雷在下首蒲团坐下,沉吟片刻,方道:“大师乃世外高人,洞察世事。今日之事,想必早已看透。拔都年少气盛,易受人蛊惑,险些酿成大祸。晚辈身为长兄,亦有管教不严之过。” 他先自责一番,姿态放得极低,旋即话锋一转,“然,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暗流汹涌。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更欲搅乱朝纲,其心可诛。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亦非百姓之福。”
他目光诚恳地看向妙光王佛:“大师怀慈悲心,有降魔手段。晚辈冒昧,敢问大师,对此乱局,何以教我?何以救这天下苍生?”
这番话,可谓直指核心,既点明了幽影教的危害,也表明了自己忧国忧民的态度,更将问题抛给了妙光王佛,试探其立场与能力。
妙光王佛目光平静地看着拖雷,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渴望与那份确实存在的忧患意识。缓声道:“殿下有心为苍生谋福,此乃善因。然,治国如医国,需辨症施治,标本兼济。朝堂之乱,其标在党争,在其根在人心贪嗔痴慢。若以暴制暴,以谋破谋,不过是以水救水,以火救火,怨怨相报,无有穷期。唯有以正心诚意,推行仁政,教化万民,使上下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方能根除痼疾。殿下若欲有所为,当先从修身齐家始,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自身心正,则邪祟不侵;朝政清明,则宵小遁形。”
他没有给出具体的计谋,而是阐述了根本的道理,强调内修德政的重要性,这既是佛法慈悲平等的体现,也暗合儒家治国理念。
拖雷听罢,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良久,方郑重一揖:“大师教诲,如雷贯耳,晚辈受教了。只是……积弊已深,非一日可改。奸佞当道,手握邪力,恐非正道所能速胜。” 他话语中透出对幽影教力量的深深忌惮。
“邪不胜正,此乃天道。”妙光王佛道,“然‘正’非仅指力量强弱,更在道理是非。殿下若持身以正,行事合道,自得天道佑助,民心所向。些许邪魔外道,纵能逞凶一时,终将如梦幻泡影,消散于无形。关键在于,持心是否坚定,行道是否勇毅。”
拖雷浑身一震,似乎有所触动,再次躬身:“大师金玉良言,晚辈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所疑,还望大师不吝指点。” 他并未提出任何具体结盟或求助的请求,保持了适当的距离,显得极有分寸。又闲谈片刻,便恭敬告辞离去。
送走拖雷,净言低声道:“老师,这位大皇子,似乎与二皇子不同。”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此子城府颇深,能隐忍,知进退,确有人君之相。然其心中,对权位之执念,未必比拔都少。能否真正以苍生为念,尚需时日观察。”
几乎就在拖雷离开后不久,又一名内侍匆匆而来,呈上一份密封的信函,称是“国师大人”亲笔,邀妙光大师明日午时于“观星台”品茶论道。
幽影教的反应来了!而且直接来自那位神秘的国师!显然,白天的失败,并未让他们退缩,反而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
净坚怒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老师,绝不能去!”
妙光王佛展开信函,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阴柔却力透纸背,邀请品茶论道,语气看似客气,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指尖拂过信纸,能感受到其上附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邪力印记,既是标识,也是监视。
“无妨。”妙光王佛将信函放下,神色依旧平静,“既然相邀,便去一会。正好见识一下,这位国师,究竟是何等人物。净坚,明日你随我同往。净言,你留守苑中,谨慎行事。”
“老师,太危险了!那观星台必然是龙潭虎穴!”净坚急道。
“红尘何处非道场?魔窟亦可度众生。”妙光王佛淡然道,“况且,有些因果,终究需当面了结。静心准备吧。”
夜幕再次降临,玄都皇宫灯火辉煌,却掩不住其下的暗流汹涌。静思苑的灯光,在无边的黑暗中,犹如一盏孤灯,即将迎来更大的风浪。观星台之会,注定不会是一场平静的茶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