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东门外,官道宽阔,车马如龙,行人如织。作为大夏王朝千年国都,此城汇聚了天下精华,其繁华鼎盛,远非北地玄都那种带着蛮荒与肃杀的气息可比。城墙高耸,以巨大的青石垒砌,历经风雨,斑驳中透着历史的厚重。城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护城河宽阔,河水清澈,倒映着城堞与蓝天。城门守卫虽盔甲鲜明,神色警惕,却并无北地军士那种悍野之气,反而带着几分京畿卫戍的威严与规矩。
妙光王佛师徒三人,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步走向城门。他们衣着朴素,与寻常行脚僧无异,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然而,当守城的兵士目光扫过妙光王佛时,却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那白衣僧人面容平静,步履从容,明明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却给人一种纤尘不染、超然物外的奇异感觉,其气度风华,竟让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京城守军也心生敬畏,盘查的语气不自觉地客气了几分,简单问过来历(只说是游方僧人),便挥手放行。
踏入玉京城门,一股喧嚣繁华、包罗万象的盛世气息扑面而来。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贯穿南北,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酒楼、茶肆、银号、布庄、药铺、古玩店……应有尽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说书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接踵,士子、商贾、工匠、农夫、官员、道士……各色人等穿梭往来,衣着光鲜,神色大多从容,显出一派物阜民丰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的香气、茶叶的清香、脂粉的甜腻、药材的苦涩、还有马粪和尘土的味道……交织成独属于大都市的鲜活气息。更有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那是书香、墨香、琴音、以及无数文人雅士谈吐间流露出的风流韵致。
净坚与净言虽是修行之人,心志坚定,但初次踏入如此繁华的帝都,也不免有些目眩神迷,小心翼翼地紧随老师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唯有妙光王佛,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繁华街景,眼神深邃,无悲无喜,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皮影戏。这座城,是他生命的起点,却也是他最早离开的地方。眼前的繁华与记忆深处模糊的宫廷剪影重叠,带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疏离感。
他的神识如无形的微风,悄然拂过整座城市。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玉京城地底深处,盘踞着一条强大而古老的龙脉,散发着堂皇正大的皇道之气,滋养着这座帝都,这也是大夏王朝能屹立千年不倒的根基之一。同时,城中各处,隐伏着数十股强大的气息,有道门的清静无为,有儒家的浩然刚正,修为从炼精化气(禅心\/童生)到炼神返虚(僧伽\/举人)不等,甚至还有一两股晦涩深沉、接近炼虚合道(贤者\/进士)的气息,显然是大夏朝廷供奉的高手或隐居市井的宗门耆老。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城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道观与文院。道观多供奉三清、玉皇,香火鼎盛,道士们步履从容,气息清雅;文院则书声琅琅,文气冲和,士子们褒衣博带,谈吐风雅。道与儒,如同两张无形的网,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构成了其精神与秩序的基石。在此地道儒鼎盛的氛围下,并无任何佛教相关的场所或标识。
“老师,这道门与儒家的根基,果然深厚无比。”净言低声感叹,感受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无形压力。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这正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大夏以道立国,以儒治国,道尊儒显,已绵延千年,其观念根深蒂固,绝非北地那种武力至上的帝国可比。在此地弘法,难度远胜他处。
然而,他的神识也捕捉到了另一股气息,一股微弱、却弥漫全城的忧虑与期盼之气。这股气息的源头,直指城市中央那片巍峨壮丽的皇城宫殿群——紫微宫。父皇夏弘病危的消息,显然已不再是秘密,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皇城上空,那原本应炽烈磅礴的皇道龙气,此刻却显得有些黯淡涣散,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缠绕其间,似是因皇帝病重而悄然滋生的各种野心与算计。
妙光王佛的目光望向皇城方向,停留了片刻。尘缘就在那里,一段自他幼年离宫便悬而未决的因果。
他并未径直前往皇城,而是带着弟子,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巷道。依照离宫前极模糊的记忆以及神识感应,他来到了一座位于城西、名为“积善”的小巷。巷子深处,有一处看起来十分古旧朴素的院落,门楣简陋,并无匾额,似是民间祭祀某位地方小神或祖先的荒祠,香火看起来极为稀落,与周围繁华格格不入。
妙光王佛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院内只有一名衣着朴素、老眼昏花、身上仅有微乎其微的、近乎寻常老人的气息的老者,正在慢悠悠地清扫着院中的落叶。见到三人进来,老者愣了一下,待看清妙光王佛的气度,虽不明其身份,却也觉得非同一般,连忙放下扫帚,客气地拱手作揖:“几位……先生从何而来?小老儿是这祠堂的看守人,不知有何事?”
妙光王佛合十还礼,“贫僧师徒云游至此,欲借宝地歇脚几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并未言明身份,只以寻常游方僧人的身份相询。
老者见三人虽是僧侣打扮,但气度不凡,尤其是为首这位白衣僧人,令人心生敬意,便点头应允:“使得,使得。这祠堂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后面有几间空房,虽然简陋,遮风避雨尚可,几位不嫌弃就好。” 这小祠平日冷清,难得有人来,老者也乐得有人作伴。
老者安排师徒三人在后院一间干净的厢房住下。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异常清净,与墙外的繁华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安顿下来后,妙光王佛对净言道:“净言,你心思细腻,可去城中打探一下消息,尤其是关于宫中陛下的病情,以及朝野近日的动向。切记,只需耳听,勿要多言,莫要介入任何纷争。”
“弟子明白。”净言领命,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布僧袍,悄然出了祠门。
妙光王佛则与净坚在房中静坐。他并未释放神识刻意探查皇宫深处,那是对一国之君的不敬,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平静的深海,感应着这座庞大城市的气息流动。
傍晚时分,净言返回,面色凝重。
“老师,宫中情况确如书信所言,陛下病势极其沉重,已多日未临朝,由太子监国。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甚至暗中已有流言,让预备后事……朝中如今暗流涌动,几位皇子、还有后宫、外戚、以及几位辅政大臣,似乎都有些不安分。”净言低声禀报,“此外,城中道门与儒家对此似乎也极为关注,龙虎山天师道、玉虚宫在京分院、以及至理文宫的大儒们,近日皆频繁出入宫廷,似在商议什么,气氛颇为微妙。”
妙光王佛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不知何时取出的、色泽温润的木质念珠(并非法器,只是寻常之物)。情况比他预想的或许还要复杂一些。父皇的病危,不仅是一桩家事,更牵动着整个帝国的神经,牵扯到无数的权力与利益。道门与儒家的高度关注,也意味着他们绝不会轻易允许一个“外来”的、陌生的力量介入其中,尤其是以“皇子”身份归来的他。
“老师,我们是否要立刻递牌子进宫?”净坚有些急切地问。他虽已是僧伽(举人)修为,但想到要面对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和波谲云诡的宫廷,仍不免有些紧张。
妙光王佛缓缓摇头:“不必急于一时。尘缘虽重,亦需时机。明日,你先持我的名帖,去一趟‘四海商行’,见一见那位苏管事,确认一下情况。然后,我们再做计较。”
他目光沉静,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玉京的夜幕即将降临,这座繁华帝都之下的暗流,也即将因为他的归来,而变得更加汹涌。他知道,踏入紫微宫的那一刻,必将引来万众瞩目,也必将直面来自道、儒乃至皇室内部的各种审视、质疑与挑战。
第一步,需要谨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