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在白日里因文华殿风波而起的种种喧嚣、猜疑与暗流,随着夜幕的彻底降临,非但没有沉寂下去,反而如同被墨色浸透的宣纸下隐藏的污迹,开始悄然显现出更为狰狞的形态。宵禁的钟声早已响过,寻常百姓家门窗紧闭,唯有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凄清与不安。然而,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够安枕。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巡夜的一队金吾卫骑兵。当他们例行巡逻至城西永昌坊附近的一条僻静巷弄时,坐下的战马突然齐齐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任凭骑士如何呵斥鞭打,也不敢再往前半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夹杂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
“有情况!下马戒备!”带队校尉心中一凛,厉声喝道,率先拔出腰刀。众军士纷纷下马,结成战斗阵型,手持长戟劲弩,小心翼翼地逼近巷子深处。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勉强驱散前方的黑暗。只见巷尾一处废弃宅邸的墙角下,蜷缩着几团黑影。校尉示意手下上前查看,一名胆大的士卒用长戟轻轻一挑——那竟是一具干瘪的尸首!不,不止一具,是三四具!尸体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精血,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的死状极为可怖,全身不见明显伤口,但生命精华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瞬间吸走。
“是……是妖邪作祟!”一名年轻士兵声音发颤,脸色惨白。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到如此诡异的死状,也不禁心底冒起寒气。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这些干尸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碎的、似乎用于某种简易祭祀的器皿,以及用鲜血画出的、扭曲而邪异的符号,虽然大部分已被刻意破坏,但残留的气息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校尉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立刻下令:“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速去禀报京兆尹和……和钦天监!” 他下意识地加上了钦天监,因为这种死法,绝非寻常凶杀。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北靠近贫民区的一口水井旁,也发生了怪事。几名更夫和起早贪黑的小贩发现,井水变得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腐臭之气,井口边缘凝结着诡异的黑色冰晶,即便在初夏的夜晚也寒气逼人。有胆大者打上一桶水,借着月光一看,险些魂飞魄散——那水中竟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虫在蠕动!消息传开,附近居民顿时陷入恐慌,无人再敢取用井水。
而最为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在城南一座香火原本还算鼎盛的二郎庙。拂晓时分,庙祝如往常一样打开庙门,准备迎接香客,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庙内供奉的二郎神神像,竟从头到脚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如同被巨力敲击过一般!神像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断成数截,香案倾覆,供品散落一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神像的面部被某种利器划得面目全非,而地面上,用不知是朱砂还是鲜血,涂抹着几个歪歪扭扭、充满亵渎意味的大字:“伪神当诛!”
这三起事件,几乎在同一夜之间,发生在玉京城的不同区域,目标各异——平民、水源、民间信仰场所。它们看似孤立,却都指向同一个特征:绝非人力所为,充斥着浓烈的邪异、亵渎与恐吓意味。其目的,似乎并非单纯为了杀戮或破坏,更像是一种宣言,一种挑衅。
天色微明,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玉京城的大街小巷。恐慌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昨日因妙光王佛展现神通而带来的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听说了吗?永昌坊那边,好几口子人被吸成了人干!邪门儿得很!”
“井水不能喝了!里面有黑虫子!肯定是妖法!”
“连二郎真君的神像都敢毁!这是要翻天啊!”
“完了完了……文华殿的妖怪没除干净!又来了更厉害的!”
“朝廷靠不住!道观的神仙也靠不住!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流言蜚语,添油加醋,使得恐慌不断升级。京兆府的衙役、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倾巢而出,四处弹压谣言,维持秩序,却效果甚微。钦天监的道官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分赴各处勘察现场,试图找出邪气源头,却往往一无所获,只能确认残留的幽冥气息与文华殿那股同源,但却更加隐晦、更加歹毒。
皇宫大内,太子夏宸一夜未眠,接连收到的急报让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站着张天师、京兆尹、巡城御史等一众重臣,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查!给孤彻查到底!”太子一掌拍在御案上,声音中压抑着怒火,“光天化日,皇城脚下,竟接连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邪祟事件!京兆尹,你的巡防是如何做的?张天师,钦天监可能确定邪魔踪迹?”
京兆尹冷汗涔涔,跪地请罪。张天师面色凝重,沉声道:“殿下,此次作祟的妖邪,极其狡猾,手段残忍且意在制造恐慌。其气息与文华殿同源,应是幽影教余孽无疑。然,其行踪飘忽,善于隐匿,且……似乎对玉京城防及我等探查手段颇为熟悉,故难以锁定。”
“熟悉?”太子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有内应?”
张天师默然,这无疑是默认。殿内众人心中皆是一寒。如果幽影教的触手已经深入玉京底层,甚至可能渗透进朝廷或道门内部,那情势将远比想象的更为严峻。
“加强全城戒严,增派巡逻人手。谕令各坊里正,严查陌生面孔,鼓励百姓举报可疑行迹。张天师,请你派遣得力弟子,协助京兆府巡查,务必尽快揪出这些魑魅魍魉!”太子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然而,他心中清楚,这些措施多半是治标不治本。
就在这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之际,城西祠院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净言与净坚早早开了祠门,面对门外一些面带惊恐、前来打听消息或是寻求庇护的百姓,二人只是温和地安抚,引导他们入内静坐,持诵佛号。
妙光王佛依旧跌坐于菩提树下,对于外界传来的纷扰信息,他仿佛早已洞悉。他并未外出降妖,也未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周身自然流转的祥和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祠院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与墙外的恐慌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映照着这座城市的痛苦与恐惧。他知道,幽影教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这连续发生的邪异事件,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意在彻底摧毁玉京城的秩序与信心,为接下来更大规模的阴谋铺路。
“风雨欲来啊……” 一位远远望着祠院方向、目光深邃的老者,低声喃喃道。他是“隐曜”组织在玉京的暗桩之一,深知幽影教的手段。眼前的混乱,只是冰山一角。
玉京城的这个黎明,被一层浓重的血色与恐慌所笼罩。而真正的黑暗,似乎还远远没有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