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麓,护国寺的兴建,已然成为玉京城乃至整个大夏王朝当下最引人瞩目的盛事。太子夏宸亲自督建,将作监与工部倾力协作,国库内帑资金充足,各地优质木石砖瓦通过漕运源源不断汇集于此。工地上,数以千计的工匠民夫日夜赶工,号子震天,烟尘弥漫,一派热火朝天。地基的轮廓已初步显现,依山势而建,规模宏大,气象万千,远非城西那座临时充作道场的祠院可比。
朝廷对此工程的重视,不仅在于其宗教意义,更视其为彰显国力、安抚民心、乃至对外展示新气象的重要政治举措。工地上,除了工匠,还有不少工部官员、将作监大匠常驻监理,确保工程进度与质量。这一日,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一位郎中,姓李,正与将作监的一位大匠,就主殿大雄宝殿 的台基高度与用材进行最后的勘定。
“王匠师,依制,此殿台基须高三丈三尺,取‘三三不尽’之吉兆,础石务必选用房山所出的汉白玉,以示皇家气度,亦合佛法庄严。”李郎中指着图纸,语气不容置疑。
那姓王的大匠,年约五旬,面容黝黑,双手布满老茧,是将作监中有名的老把式。他闻言却皱了皱眉,拱手道:“李大人,房山汉白玉固然好,然其性偏脆,用于承重础石,恐非最佳。依小的多年经验,西山所出的青白石,质地更显坚韧厚重,历千年而不腐,用于殿基,更为稳妥。且……听闻佛法重朴素坚实,不尚过分奢华,是否……”
李郎中脸色一沉,打断道:“王匠师!此乃护国寺!太子殿下寄予厚望,规制岂能等同寻常观院?用料必求其精,规模必求其宏,方能显我朝敬佛之诚,护法之坚!此事已定,无须再议!”
王匠师张了张嘴,见上官态度坚决,只得暗叹一声,躬身应道:“是,小的遵命。” 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官府做事,有时过于讲究排场,反倒失了根本。
类似的争执,在工程细节中时有发生。朝廷的规制、官员的考绩与工匠的经验、佛法的本意,时常需要磨合。然而,工程的总体推进速度,却是前所未有的迅速。
与此同时,城西祠院内的僧伽生活,已步入稳定的轨范。每日晨钟暮鼓,课诵井然,出坡劳作,听经闻法,一种内在的、清净和合的修行氛围逐渐形成。前来挂单的僧人数量渐趋稳定,维持在五十人上下,皆是真心向道、能守规约者。妙光王佛每日升座讲法一至二次,内容愈发深入,从最初的持名念佛、因果入门,渐次涉及般若性空、唯识法相等更为精深的义理,然其讲解依旧深入浅出,善用比喻,令不同根器的弟子皆能获益。
这一日,讲解的是一部关于心性修养的经文要义。妙光王佛端坐法座,声音平和:
“……是故,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一切境界,皆由心造,亦由心转。众生执着外境,妄生分别,故有烦恼生死。修行之要,在于观照自心,如镜照物,物来则现,物去则空,不粘不着。若能念念自觉,时时观心,则贪嗔痴慢,无所遁形,久而久之,心光自发,烦恼渐薄……”
他正讲到关键处,忽有所感,目光微抬,望向殿外。只见净坚自山门处快步而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直至法座前,合十躬身,低声道:“老师,栖霞山工地那边,方才遣人来报,说是……近日接连有数名工匠,在夜间莫名病倒,症状怪异,医药无效,且有蔓延之势。监工官员心下不安,特来请教,是否需做法事禳解?”
妙光王佛闻言,神色不变,略一沉吟,道:“善哉善哉。众生疾苦,皆是业障所感,或因时节因缘,地气变动所致。做法事乃形式,重在慈悲心。净坚,你且带两位师兄弟,携些自制的平安药散前去,一则探视病者,赠药安抚;二则于工棚左近,持诵佛号,清净场域。但存慈悲,随缘度化,不必强求。”
“弟子遵命。”净坚领命,当即点了两位平日稳重且略通医理的比丘,准备了药散,匆匆赶往栖霞山工地。他心知此事或许并非简单的时疫,老师命他前往,既有救济之意,亦有探查之实。
然而,无论是妙光王佛的平静,还是净坚的探查,都未能触及此事背后真正的黑手。此刻,玉京城地底深处,那幽影教的秘密据点内,幽冥法王的神念分身正散发着阴冷的愉悦波动。
“哼……秃驴们果然坐不住了。” 神念扫过刚刚收到的密报,“几个蝼蚁的性命,不过是‘九幽蚀界大阵’启动前,微不足道的开胃小点罢了。”
下方,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教徒伏地禀报:“法王神机妙算!依照您的吩咐,属下们已利用工地上开采石料之机,将九幽噬生符的符种,暗中布设于七处地脉节点之上。此符引动地底阴煞之气,缓慢侵蚀生灵精气,症状如同恶疾,寻常医道难查,佛法愿力若非持续专注净化,亦难根除。且其气息与地脉混杂,极难追踪。”
“很好!”幽冥法王满意地道,“让那些工匠的病况,再‘缠绵’几日。待阵眼所需的生魂数量凑齐,便是大阵真正发动之时。届时,整个栖霞山,都将化为一片死地,那未建成的护国寺,便是它的墓碑!继续监视,没有本座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是!法王!” 黑袍教徒悄然退下。
墓穴中重归死寂,只有那邪恶的意念在黑暗中无声地狂笑。幽冥法王的计划,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利用护国寺兴建本身,将其转化为一个巨大的邪阵祭坛!他要让这场举国瞩目的盛事,最终变成一场埋葬无数生灵的惨剧,以此向妙光王佛和整个大夏王朝,发出最恶毒、最绝望的挑衅!
净坚与两位比丘赶到栖霞山工地时,已近黄昏。工棚区气氛压抑,几名工匠面色灰败地躺在通铺上,气息微弱,医工束手无策。净坚等人先是为病者诊脉,送上药散,并温言安抚。随后,他们择一僻静处,结跏趺坐,低声持诵佛号。祥和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工棚中的晦暗与不安,几名病情较轻的工匠,神色似乎安详了一些。
但净坚敏锐地感知到,地底深处,隐隐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充满死寂与吞噬意味的邪气在流动,与病人身上的衰败气息同源。他心中凛然,知此事绝非寻常。他留下一位师弟继续在工棚区持诵,自己则连夜返回祠院,将所见所感详细禀报了妙光王佛。
妙光王佛静听完毕,默然片刻,方道:“魔障现前,亦是道业增上之缘。 彼以邪法害生,我以慈悲度厄。汝等今日所为,便是行菩萨道。此事根源颇深,非一日可除。且静观其变,稳固根本,待缘至时,自当化解。”
净坚闻言,心下了然,老师必有深意,便不再多言,恭敬退下。
玉京的夜,依旧繁华。护国寺工地的灯火彻夜不熄,城西祠院的梵呗按时响起。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以无数无辜生命为筹码、目标直指佛法根基的邪恶阴谋,已然张开了它的蛛网。伽蓝初立,便迎来了第一场真正的风雨考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