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后山竹林精舍。灯火如豆，映照着几张凝重肃然的面容。玉阳子、慧静师太、白石公、凌霄子四人已然返回，正与玄诚道长一同，将各自经历细细禀报于端坐主位的妙光王佛。室内的气氛，因黑石滩的意外与鬼愁峡传送阵的异动，而显得分外沉凝。
凌霄子面色微白，肩头道袍有一道不明显的裂口，隐有锐金煞气残留，显然在黑石滩与那守护邪灵虚影交手时吃了小亏。他语气中带着自责与后怕：“……那邪灵悍猛异常，非是寻常阴魂，更像是阵法吞噬无数沉船生魂怨气，混合此地金煞之气，凝结成的‘金煞战傀’，灵智不高，但杀伐本能极强。贫道一时不察，被其偷袭，虽以剑罡击退，却闹出了动静。心印虽已掷出，但仓促之间，未能确保其准确附着于最佳位置，恐净化之效会打折扣。皆是贫道疏忽，请观主、大师责罚。”
妙光王佛微微摇头，声音平和：“事出突然，非战之罪。凌霄道友无恙便好。 那邪灵既能被阵法催动，显是布阵者早有所备，于杀伐最盛之金位设下强横守卫，也在情理之中。心印既入，便有因缘，纵有偏差，其净化扰动之能仍在，足矣。”
玄诚道长看向白石公：“白道友，鬼愁峡那边？”
白石公捻须，沉声道：“传送阵确有被远方短暂激活感应的迹象，虽只一瞬，但绝非偶然。且其阵法纹路，与中土常见传送阵迥异，更近上古邪道‘幽影挪移’之术，消耗极大，但胜在隐秘难测。此阵必是关键联络节点。贫道以‘地脉镇符’配合大师所赐心印，已将其空间坐标波动标记并扰乱，短期内，此阵应无法稳定使用，或可延缓其传递消息、调集人手之速。”
玉阳子与慧静师太也各自汇报了老龙口与燕子矶的顺利。四处节点，三处悄无声息达成目标，一处惊动守卫，总体而言，计划算是成功了大半。
“打草已惊蛇，然蛇穴未明。” 妙光王佛总结道，“黑石滩异动，鬼愁峡感应，五星邪阵之主谋，此刻必已知晓有外力介入。其反应，不外乎三者：龟缩固守，加强阵眼防御；主动出击，拔除心印，清除我等；或加速阵法，提前发动。无论其选何策，阵眼枢纽，必露端倪。”
“大师之意，是以静制动，等其自乱阵脚？” 玄诚道长问。
“静可观变，动可制机。” 妙光王佛目光扫过众人，“我等已落四子，搅动棋局。接下来，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烦请诸位道友，各展所长——”
他看向玉阳子：“玉阳道友雷法刚猛，擅破邪祟，请坐镇正东青龙位（对应燕子矶木位），以雷法真意遥感木气生发之机，留意城中草木异常、文风变动，邪阵若动，木位生煞，必有征兆。”
“贫道领命！”玉阳子拱手。
“慧静师太佛法慈和，擅安魂定魄，请坐镇正西白虎位（对应黑石滩金位），持诵清净经文，安抚因阵法扰动可能逸散的金煞戾气与亡魂怨念，防其为敌所用，或祸及无辜。”
“阿弥陀佛，贫尼义不容辞。”慧静师太合十。
“白道友精研地脉，请坐镇中央戊己土位（观中即可），以罗盘秘法，监测全城地气流转、灵机变动，尤注意卧牛山（疑似阵眼）及周边异动。任何地脉异常，皆可能是阵眼启动之兆。”
“贫道明白！”白石公肃然。
“凌霄道友剑心通明，感知锐利，且与那金煞战傀交手，已沾染其气息。请巡游正南朱雀位（对应老龙口水火交变之位）与正北玄武位（对应回龙湾水位）之间，以剑气为引，感应邪气流向，尤其是‘伪龙之气’ 的聚散变化。”
凌霄子抱剑领命：“必不辱命！”
“玄诚道长坐镇观中，统筹联络，并与观察使府保持沟通。”妙光王佛最后道，“贫僧则于此处静观，以灵觉照看全局。诸位但有所感，即刻以传讯符相告。”
分派已定，众人皆觉心中有了章法，沉重稍去，纷纷领命而去，各就各位。
待众人离去，精舍内只剩下妙光王佛与玄诚道长。玄诚道长忧心道：“大师，那杨思勖处……”
“宦海深沉，其心难测。 然其既欲借我等之力查案，短期内当不会明面阻挠，反会暗中行方便，亦行监视。”妙光王佛眸光清澈，“道长白日密报，提及‘邪教恐狗急跳墙，需加强要地戒备’，乃是投石问路。且看其如何应对，便知深浅。”
玄诚道长点头，正欲再言，忽有所感，自怀中取出一枚微微发烫的玉符，神识一扫，面色微变：“观察使府回讯！崔琰大人言，已密令加强漕司、官仓、银库及几位大人府邸戒备，并增派了暗哨。但……他特意提及，杨少监已调来一队‘内卫’，接手了卧牛山一带的巡防，理由是……有流寇山贼出没，需加强皇庄护卫。”
“卧牛山……皇庄？” 妙光王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卧牛山位于五星节点中心，且多有官宦别业，其中确有皇室宗亲的一处庄园。杨思勖以此为由，派亲信内卫控制该区域，可谓名正言顺，既监控了可能的阵眼所在，又隔绝了外人探查，一举两得。
“果然，他也盯上了那里。” 玄诚道长沉声道，“大师，我们是否要……”
“暂且不必。” 妙光王佛微微摇头，“内卫插手，邪阵之主必更忌惮，或可迫其提前动作。我等静观其变，后发制人即可。道长可回复崔观察使，感谢其用心，并提醒，内卫或可防明枪，然邪祟诡诈，暗箭难防，尤需注意地气、水源、人心之变。”
玄诚道长会意，这是暗示崔琰，邪阵手段非寻常武力可防，需从根子上警惕。他立刻以秘法回复。
夜幕深沉，江陵城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下半夜。然而，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暗流已然汹涌。
子时过后，丑寅之交，天地间阴气渐退，阳气未升，正是一日中最晦暗混沌的时刻。
坐镇中央的白石公最先察觉异样！他面前罗盘上的磁针，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毫无规律地疯狂旋转！与此同时，他脚下传来极其微弱的、仿佛地脉哀鸣般的震动感，若非他精研地脉，几乎无法察觉！
“地气紊乱了！”白石公低呼，立刻向妙光王佛与玄诚道长传出警讯，“卧牛山方向地脉灵机有剧烈抽吸之象！似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抽取方圆数十里的地气！速度极快！”
几乎同时，巡游至城南的老龙口附近的凌霄子，也以剑气感应到，江中那股深沉的水眼阴寒之力与伪龙之气，突然变得活跃而暴躁，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在江底翻滚咆哮！而城东燕子矶方向的慧静师太，亦感知到山体中那乙木生气与邪气的平衡被打破，邪气反向侵蚀生气，使得大片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城西黑石滩方向，玉阳子更感受到一股冲天而起的锐金煞气，混合着狂暴的魂怨，直冲霄汉，但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在一定范围，形成可怕的煞气风暴！
四象皆动！五星邪阵，在隐匿节点被标记干扰后，其核心阵眼，非但没有龟缩，反而被提前激发了！而且是以一种狂暴、不计后果的方式，在强行抽取地气、水气、木气、金气，似乎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某种蓄力或转化！
“不好！对方要狗急跳墙，强行催动阵法！” 玄诚道长接到各方警讯，骇然失色。
妙光王佛已然起身，立于窗前，望向卧牛山方向。在他的灵觉之中，此刻的江陵城地界，天地灵机正被一股庞大、邪恶、充满饥渴的意志强行攫取，通过那四个被标记的节点（尽管黑石滩心印效果稍差），疯狂涌向卧牛山深处！而在那涌动的灵机洪流中，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愈发明显、躁动不安的伪龙之气，正如同心脏般搏动，试图吞噬、融合这四方的力量！
“阵眼果然在卧牛山！ 且其主正在强行纳四象之力，催生邪龙！” 妙光王佛瞬间明悟。对方察觉节点被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发动，欲以邪法强行催化伪龙之气，使之化形，哪怕根基不稳，也要制造混乱，或达成某个紧急目的！
“大师！我们是否立刻赶往卧牛山，阻止他？” 玄诚道长急道。
妙光王佛却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城中几个方向：“来不及了。 且其既敢提前发动，必有后手阻截。你看——”
他话音未落，江陵城中，数处地方，异变陡生！
城西，黑石滩方向，那道被约束的锐金煞气风暴，突然分出一股，化作无数凄厉咆哮、手持兵刃的虚影，如同百鬼夜行，朝着漕运使司衙门和西城粮仓的方向扑去！显然是要制造混乱，牵制官府力量！
城东，燕子矶山体震动，大量被邪气侵染的枯枝败叶无风自动，汇聚成一股墨绿色的腥风，其中夹杂着细如牛毛的毒刺，朝着观察使府及几处富商聚居的里坊席卷！
城南，老龙口方向，江面突然掀起数丈高的黑色浪涛，浪涛中隐现狰狞水鬼虚影，裹挟着刺骨阴寒与伪龙威压，狠狠拍向沿江码头与税关！
城北，回龙湾旧址（虽阵破，余气未散），地面开裂，涌出漆黑如墨、腥臭扑鼻的污水，如同毒龙，向着北城平民聚居区蔓延！
四面开花，声东击西！ 邪阵之主的目的很清楚：以邪法催动的四象煞灵同时袭击城中要地，制造大规模恐慌与伤亡，牵制乃至消灭可能威胁阵眼的力量（尤其是官府和内卫），同时以杀戮和恐惧产生的怨气、死气、血气，为阵眼催化邪龙提供最后的“养料”！
“好歹毒的计划！” 玄诚道长目眦欲裂。这分明是要以满城百姓的性命为祭品！
几乎在四方异动的同时，坐镇四方的玉阳子、慧静师太、凌霄子已按照妙光王佛事先吩咐，各自迎上了扑向自己方向的煞灵！
玉阳子长啸一声，身化雷光，冲入那墨绿色腥风之中，掌心雷连环爆发，纯阳雷霆至刚至猛，将无数毒刺枯叶炸得粉碎，更以雷音叱咤，震慑其中冤魂：“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公助我，破邪诛魔！”
慧静师太跌坐虚空，手结法界定印，口诵《清净业障经》，周身绽放柔和却坚韧的佛光，如同巨大的金色莲台，将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涛与水鬼虚影挡在码头之外，佛光所至，水鬼惨嚎消散，黑浪退避。
凌霄子剑指长空，凌厉剑罡化作漫天光雨，精准点射向那扑向粮仓和漕司的锐金煞灵，剑光过处，煞灵虚影纷纷溃散。然煞灵无穷，前仆后继。
白石公则在观中疯狂催动阵法，调动地气，试图稳固地脉，减缓地气被抽取的速度，并为三位道友提供支援。
然而，邪灵煞气源源不绝，且夹杂着伪龙之气的威压，玉阳子三人虽道法高深，一时也将煞灵挡在要害之外，但分身乏术，无法驰援他处！而平民区、富商区、税关等地，已开始出现骚乱，哭喊声、惊呼声隐隐传来。
更麻烦的是，卧牛山方向，那股吞噬四象之力的邪恶意念越来越强，天空之中，甚至开始凝聚翻滚的乌云，云中隐隐有暗红色的电蛇窜动，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全城！
“必须立刻阻止阵眼！” 玄诚道长焦急万分，看向妙光王佛。却见妙光王佛依旧平静，只是目光投向了观察使府的方向。
观察使府内，此刻也已乱成一团。崔琰与郑元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动，匆忙调兵遣将，然煞灵无形，普通兵卒难以应对，死伤惨重。杨思勖在一队精锐内卫的保护下，立于高楼，俯瞰全城乱象，面色阴沉如水。他身边，那名魁梧护卫低声道：“公公，四方邪灵作乱，卧牛山地气异动，恐是那邪阵发作了！我们……”
杨思勖眼中寒光闪烁，他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果断，竟要血祭全城！这已完全超出了他“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的算计。若江陵真的变成死城，他这巡察使也难逃干系！
“传令！内卫全体出动，配合官府，全力扑杀邪灵，安抚百姓！” 杨思勖咬牙下令，此刻已顾不得许多，“调‘破邪弩’‘镇魂香’！再派人速去青云观，请玄诚观主与那妙光和尚出手，镇压卧牛山异动！告诉他们，此刻需同舟共济！” 他深知，能对付这种局面的，唯有那些真正的高人。
命令刚下，一道传讯符光已飞至他面前，是玄诚道长的回复，只有八字：“邪阵核心，卧牛山巅。四象为引，邪龙将成。”
杨思勖脸色再变，卧牛山巅？那不是……皇室别院“沁芳园” 所在？他猛然想起，那处别院，似乎常年由一位不受宠的宗室郡王 打理，平时深居简出……难道？！
他不及细想，对护卫厉声道：“点齐人手，随咱家去沁芳园！快！”
就在城内城外乱成一团，杨思勖被迫下场，玉阳子等人苦战煞灵，卧牛山邪气冲天之际——
青云观，观星台上。
妙光王佛终于动了。他一步踏出，身形已至观外高空，凌虚而立，白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并未立刻冲向卧牛山，而是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了一个古朴玄奥的印诀——并非攻击，而是安抚、调和、净化的心印。
他并未诵念任何咒文，只是将心神沉入那无边慈悲、普度众生的宏愿之中，将自身那圆满无碍、洞彻乾坤的灵觉，与脚下这座正在遭受苦难的城池，与城中惊恐的百姓，与四方苦战的道友，与那躁动的天地灵机，连接在一起。
下一刻，一股浩瀚、温和、清净、充满无限生机与安宁的意念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涟漪，无声无息，却迅捷无比地扩散开来，笼罩向全城！
这不是攻击性的法术，而是佛陀愿力的自然显化，是对众生苦难的感知与回应，是对天地暴戾之气的抚慰与调和。
波纹所过之处——
扑向平民区的漆黑毒水，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堤坝，速度骤减，邪气被层层净化；
侵袭富商区的腥风毒刺，如同冰雪遇阳，威力大减，被府中慌乱间激发的护宅符箓勉强挡住；
码头、粮仓、漕司等处的煞灵，动作齐齐一滞，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威力衰减三成；
苦战中的玉阳子、慧静师太、凌霄子压力一轻，精神大振；
就连城中百姓心中的恐惧，也被这股平和浩大的意念稍稍抚平，慌乱稍减。
然而，这波纹在触及卧牛山方向那冲天邪气与伪龙威压时，却遭到了强烈抵抗！那邪恶意念发出愤怒的咆哮，伪龙之气翻滚，竟将波纹排斥在外！
“果然，阵眼已成气候，且有异宝或高手坐镇。” 妙光王佛心中了然。他方才之举，主要是为稳固全局，减轻伤亡，为道友和官府争取时间。真正的核心，仍在卧牛山。
他目光望向那乌云压顶、邪气冲霄的卧牛山巅，眼中清澈依旧，无悲无喜。
“是时候，去会一会这位潜龙在渊的‘王爷’，以及他背后那位幽影教的‘高人’了。”
话音未落，他一步迈出，脚下似有清净莲华虚影一闪而逝，身形已融入夜色，朝着卧牛山方向，飘然而去。
江陵城的生死存亡，五星邪阵的最终秘密，乃至背后牵扯的朝堂阴谋，都将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卧牛山巅，揭开最后的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