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睡安稳。何建还是去了健身房,哪怕要面对他的私人教练朴安修的嘲讽——朴安修总说他办了健身卡却难得露面,就像不久前他撞坏日光棚,搅得全市菜价疯涨,最后让旁人替他的错买单一样。
但比起面对林夏的眼泪,何建宁愿和健身房里的任何人待着。至少那样能让他松快些。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弥漫的不是温情,而是化不开的悲凉。林夏的命太苦:母亲跟着情人私奔,父亲早逝,哥哥常年不回,只剩她和外公相依为命。这份在感情里的患得患失,落到何建身上,就成了妻子阴晴不定的情绪,像握不住的沙,让他彻底抓瞎。
何建始终想不明白,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妻子会因为他没把奶茶递到手里,只是随手撂在桌上,就红了眼眶掉眼泪。
此刻他坐在健身器材上,灌着烈酒,往事像碎玻璃似的扎在心里。
健身房空旷得很,却还是被巡察的朴安修撞见了。
奇怪的是,朴安修没骂他,反倒指着酒瓶问:“能给我一口吗?”
何建晃了晃瓶子,挑眉:“不嫌弃有口水?”
朴安修笑了,接过酒瓶抿了口:“咱大男人,哪来那么多小女儿家的讲究。”他把酒瓶递回去,语气才沉下来,“学员在我这儿办了卡,我就得担责。运动前补能量、吃饭都成,但你见过哪家高强度训练的地方,让学员喝这种高度酒?”
听这口气,怕是以后不能来了。何建站起身,声音发闷:“教练,我就是……不开心。”
朴安修顿了顿,像是看穿了什么。他见多了这样的学员:一群大男人扎堆办卡,半年下来钱花了不少,教练连人影都认不全,说到底,不过是在逃避该担的责任。眼下学员渐渐走光,他索性在何建旁边坐下。
“何先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女孩,聪明又可爱。后来父母感情散了,各自重组家庭,她和哥哥成了多余的人。父母每月会给她零花钱,她都偷偷藏在枕头底下——哪怕父母来信说让她拿去日常开销,她也不敢动。她总觉得,这是自己和父母仅存的联系,是他们还惦记着她的证明。她宁愿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也绝不动那些钱。室友嫌她孤僻,从不带她聚会,她跟室友吵过架;上课铃响,全班找不到作业本,最后从她书桌里翻出来——好多是作废的,她用旁人不懂的方式,守着那些在她心里算宝贝的‘破烂’。”
何建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听不懂。”
朴安修喝完最后一口酒,自嘲地笑:“听不懂才对。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我太太总说我不爱她。”
“这些女人,真让人琢磨不透。”何建顺着话头,“既想男人鞍前马后地操劳,又不肯多说句暖心的。我们摔了跤,她们倒在旁边看笑话。”
他想起林夏为了帮他还高利贷,掏空了外公的钱包,却从没提过让他停掉健身卡。
朴安修冷笑几声:“在我们这儿,什么都自己扛着的,都叫‘寡妇命’。”
何建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又没逼她。”
“可她主动帮你还清了债,你真当自己不知情?”
朴安修的话像块石头砸在何建心上。他每次都用“她自愿的”说服自己,把家里的担子全推给林夏,自己倒心安理得地忙着出游、参加座谈会——他早不是公职人员了,这些借口连自己都骗不过。何建晃悠悠站起来:“朴教练……你提醒我了。”他脚步虚浮,“我现在就去找林夏。我真是受够了,这发妻就像冬天的火炉,偏要等到夏天才发热,我实在弄不懂。我们早该分……”话没说完,他踉跄了几下,还是朴安修伸手扶住才站稳。
“行啊。”朴安修把他塞进车里,事后才跟旁边的朋友闲聊。
何建去找老婆了,结果呢?他那朋友是中国人,叹着气说:“人啊,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朴安修笑了笑:“你们中国人,总爱多愁善感。伙计,喝酒去。”
那朋友油头粉面的,拨开他搭过来的手:“朴教练,你不会还想追林夏吧?”
“说不定呢。”朴安修没否认。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当年在汉城,我和她是同学。不过后来她心理学毕业,去火车站开了工作室,一晃八年,我早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其实这朋友,朴安修也不算熟。
何建醉醺醺的,满脑子都是林夏。他想起自己烧了日光棚欠下的债,满城人都知道。就像桌上那盘没动过的菜,再难吃,男人也容不得别人碰——林夏身边有了朴安修,这念头让他发急。
他在地铁月台找到了林夏。两人吵得厉害,林夏本就体弱,被他逼问得脸色发白,差点昏倒。“什么私情?”她又气又急,“当年不过一面之缘!我早回国了,跟外公住,开工作室就是为了还债,我这几天几乎没合眼……”
“林夏。”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林夏愣了愣,脸上闪过窘迫。是哥哥林实。她当初没听哥哥的劝,才落到这步田地。
“何建,放开我妹妹。”林实站在月台上,语气冷硬,“我带外公和她走。”
风里带着沙沙的声响,脚步声急促起来。地铁门缓缓关上。
“林夏!”何建猛地回神,拍着车门喊,“你下来!我会好好待你!”
车开动了。
“林夏!”他还在喊。
车厢里,有人走到林夏身边,轻声说:“有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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