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先生对着报纸看了许久,眼有些发花,便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窗外远山如黛,“云从山凹出,雀向檐上飞”,这般景致让他忍不住笑了。半生漂泊,他早已把心安在了这方制壶的方寸天地里。报纸上刊登着人类向太空探索的新闻,他这位紫砂壶匠人从不笑话那些看似幼稚的探索——就像乳儿学步,总藏着生生不息的劲儿。只是想起多年前那个女人的眼睛,他仍会深深感叹,那眼神里的绝望,像极了祥林嫂。
那女人来时衣衫褴褛,布条在风里飘得像要把人卷走。是作坊旁的老乡带来的,说她跟父母吵了架,流浪途中差点被拐,幸得他救下。老乡还提了句,他们村后山头的土里藏着含朱砂的紫泥岩。
这村子偏是偏了,日子却过得扎实。山民爱染布,家家开着布坊,种靛青叶泡在水里做汁,染出的蓝布透着土生土长的灵气。青松身上这件蓝布衫,便是村民送的——因他是镇上少有的文化人,大家总多几分敬重。镇里百姓性子朴拙,很少与外界往来,守着自家的日子过得富足。有时镇上卖不掉手工染的土蓝布,他们也乐呵呵地挑回来,村口水潭清澈见底,几棵大柳树临水而立,倒比赚钱更让人踏实。
你若凝视深潭,深潭也似在回望你。路过的村民挑着货物轻快走过,竹担起落间像燕子啄泥,脚步不停歇。沿河的廊楼整整齐齐排开,不超前也不落后,泥娃娃、紫砂壶、染布,是这村子富足的印记。村里人几乎不如外界没意义来往虽知道也晓着或不知外界模样,山那边有田块产鸡爪米,山后有页岩,他们便觉再没有比这更适居的地方,知足常乐刻在骨子里。
干活累了,他们也会抬头看看天,看看盘旋的老鹰,却从不想着“拥有”这些。丢下锄头圈鸡笼时,人与鸡仿佛没了主次,自在得很。青松的学生初来时,总觉得这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与世隔绝。直到发现这里没电——村民说,变压器早年被贼偷过,本来搞因换新的加上还出过意外死人,大家心里过意不去。先不强催,得空运,地基软无法停机,况且强光对泥坯不好,他们村很久很久以前,早盲摸了黑灯瞎火古代那里倒摸出了一套生存本事:盲摸。看活人骨,算命瞎子出这方。人人能捏泥人,个个是能手,连小孩都能捏出蓝采和之类的八仙像,手艺精的更不想通电,怕丢了吃饭的本事。
土地不算肥沃,却养出了心明眼亮的村民。他们对山坳怀着敬畏,每年会全村人一起去后山朝拜,那里的页岩世世代代养着这个村子。
青松正忙着和泥坯,彭阿公凑过来比划半天。老人耳背,总觉得青松是嫌他老,不肯让他搭手。彭家楼人都知道,青松家制泥的手艺传了几十代,祖上是彭祖后裔,巧的很他后来落脚处,讨生活回四处流浪抵处全村几乎都姓彭,没外人掺和。他姓彭,阿公也当自家人了,这辈子没求过人阿公,唯独侄子考上大学那年,求青松题字,他竟写四字′一飞千里‘真的千里迢去了,只是去了就没再回来′。因此村里年轻人来学手艺,老人总当回事。“阿公,我真不用帮手。”青松解释半天,彭阿公却鼓着眼说他看不起自己,青松没法,只好应下收徒,看在老人面子上,老人才转怒为喜,说明天就把人带来。
两天前,大街上有人跟人夸:“这家的芍药开得真漂亮。”
在第二天,霍尘在大唐梦回全息影街又遇上买芍药了这位老人换蓝布了。他正摆着夜摊,看着周围雪亮的灯火,眼神里带着点失落边迷离。霍尘刚租了店家的成衣换好,见老人摊位上摆的物件,倒像是失落的老手艺。
“大叔,您这是从哪儿来?”霍尘问。
老人说:“彭家楼。”
“没通电?”霍尘注意到他对灯光的不自在。
“嗯,变压器被偷过,还出过事。”老人叹口气,“再说强光伤泥坯,我们早习惯黑灯瞎火了,摸黑捏泥人、看骨相算命,小孩都会捏八仙。通了电,怕这手艺就没了。”
霍尘愣了愣。这年代,没灯少电的地方太少见了。她看着老人摊位上的物件,忽然觉得这老地方藏着什么,像被时光遗忘的文明。“我想去看看。”她对老人说,又叮嘱同行的彭伏,“去了别乱说话,别瞎动,也别叫我‘小妮’之类的。”
外世早已是太空时代,这里却像与世隔绝的孤岛。
全息影院里,霍尘正为自己打造的虚拟场景调试参数,太空舰队的楼亚垌走进来:“支持点五成。”
她点头应着,思绪却飘向了那个即将前往的地方——那里的蓝布、紫泥、盲摸的手艺,还有对山坳的敬畏,像一条隐秘的线,牵着岁月深处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