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碎铁轨漫长的呻吟,绿皮火车如疲惫的巨兽,喘息着滑入南疆车站。
三十二个钟头的硬座,车厢像个蒸笼,汗酸味和陈年皮革气混在一块,闷得人头发昏。普通人早该腰酸背痛、蔫头耷脑了。铁柱仗着体内那股流转的仙气护着筋骨,才勉强撑住几分清醒,偶尔悄然渡一丝给靠在他身上的刘秀英,化开她眉宇间的倦意。
对座那对一路沉默的夫妻,在硌人的硬座上互相靠着,脊背僵直,脸上却透着一股被风霜浸透了的麻木平静,看得人心里揪得慌。
车终于停稳,铁柱揉着发僵的脖子,下意识拎高棉服领子,想替膝头刚醒转的刘秀英挡挡外头的热浪。
“老天爷...”刘秀英站起身,望向窗外,声音发飘,“这...这是春天?”站台地面被毒日头晒得刺眼发白,热浪蒸腾。离开南疆快十年,她都快忘了这片土地“四季如春”。
“下车吧。”铁柱起身,探向头顶行李架。
“小兄弟...”一路跟哑巴似的男人突然开口,嗓子沙哑,“劳...劳烦帮我们也...”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干瘪塌陷的旧麻袋。
“行。”铁柱利落地取下行李,瞥见麻袋里那几件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裳,心头一揪。趁人不备,他从自己背包夹层飞快捻出一卷万元钞票,悄没声地塞进那麻袋最底下。
“谢谢!谢谢小兄弟!”男人佝偻着背,搀起妻子,千恩万谢地汇入出站的人流。
望着那对相互搀扶、步履蹒跚的背影消失在喧嚣中,刘秀英喉头哽咽,低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愿...老天开眼,让他们找着妮妮吧...”她嘴上祝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被拐十五年,想要再找到,难于大海捞针。
“哎,”铁柱也长叹一声,眉峰紧蹙,“要不是急着赶路,真想留下,配合滇省警察,狠狠收拾这帮天杀的拐子!”
“咱们...快去快回就是。”刘秀英挽住他的手臂,声音努力平稳。重回那个与世隔绝、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地方,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鸾族...离南疆车站还很远吧?”铁柱低声问,能让一个族群与世隔绝,必是深山老林的犄角旮旯。
“我...我...不知道...”刘秀英的声音带上一丝慌乱,手臂箍得更紧,“只记得...离我们寨子最近的小镇,好像叫哈尼镇。” 她在鸾村长大,却从未真正走出过那座囚笼般的大山。
“好,那就找车,奔哈尼镇。”铁柱攥紧她的手,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潮。
站外的喧嚣扑面而来,比车厢内的闷热更富侵略性。热浪裹挟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叫嚷:
“昆明!昆明马上走!”
“住宿,五十,有你想要的...”
“出租车!出租车!去哪都走!”
无数胳膊挥舞着牌子,拉客的像闻到腥的鲨鱼,堵死出口。刘秀英被这阵势吓得一缩,半边身子藏到铁柱背后,手死死抓着他胳膊。
“大哥,去哪?”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黑瘦的男人灵活地挤到铁柱面前,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
“哈尼镇。”铁柱目光沉静,言简意赅。
“哈尼族?”男人像是耳背,又像故意打岔,接着猛拍胸脯,“哎哟,巧了嘛!我就是哈尼族的!去我们寨子是吧?走走走,车就在前头,刚好有座,拼车便宜!”
“是哈尼镇,我们不是哈尼族,是到镇上...”铁柱纠正。
听出铁柱的外地口音,男人眼里精光一闪:“哈尼镇嘛!晓得晓得!离我们寨子不远...不过嘛...”他拖着长腔,再次上下打量两人,“那地方鸟不拉屎,路烂得能颠散黄!”
“多少钱?”铁柱直截了当。越是说远说难,他反倒越相信。
“一人五百,立马走...”男人报价干脆,歪头指向一条僻静的岔路。
铁柱没还价,拉着刘秀英跟上。路边停着一辆饱经沧桑的银灰色五菱面包,车窗贴着深色膜,里面啥也瞅不见。
“就这辆,快上快上兄弟,妹子!”黑瘦男人麻利地拉开侧门。
车里已经塞了五个男的,个个耷拉着脑袋,脸上死气沉沉。空气闷得像捂馊的酱缸,汗味混着劣质烟味直冲脑门。
铁柱护着刘秀英,硬挤进后排角落的缝隙里。
黑瘦男人飞快钻进驾驶座,吆喝一嗓子:“人齐,走咯!”引擎吭哧吭哧喘了几声,车子猛地往前一窜,汇入车流。
深色车膜滤掉部分强光,铁柱锐利的目光仍能穿透,观察着外头。楼房渐少,换成了成片的田地和零星村落,很快连村落也稀稀拉拉,土路越来越颠,两边只剩下沉默、望不到头的墨绿山岭。
“师傅,到哈尼镇要多久?”铁柱低沉的声音打破车里的死寂。
“早着呢!少说十来个钟头!天黑前能到算你祖上烧高香!”司机答得飞快。
铁柱不再言语,一手紧搂着因剧烈摇晃而瑟瑟发抖的刘秀英,合上眼帘,体内仙气如涓流般悄然运转,滋养着筋骨,抵御疲惫。
果然如司机所说,面包车在盘山路上没完没了地嘶吼、爬升、俯冲。天色由明转暗,最后彻底被墨汁般的夜色吞没。车子猛地一颠,刹停在漆黑里。
“到了!下车!”司机熄火跳下,猛地拉开侧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车里那五个一直低着头的“乘客”瞬间抬头,眼神凶得像饿狼,“噌”地窜下车,迅速散开。铁棍、砍刀不知何时已握在手里,隐隐围住面包车。
铁柱拉着脸色煞白的刘秀英最后下车。惨淡的月光下,四周是陡峭狰狞的岩壁和堆积如山的嶙峋怪石。这哪是什么镇子,分明是个废弃得只剩下鬼影的采石场。
“哈哈哈哈,今儿运气不错,一千车费都不带眨眼,这两货肯定是有钱的主。”黑瘦男人晃着匕首,狞笑逼近,“哥几个赶时间,男的痛快送走,女的嘛...”他淫邪的目光在刘秀英身上剐过,“身段不赖...让兄弟们开开荤,再卖个好价钱!”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已经急不可耐地抡起铁棍,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辣砸向铁柱的天灵盖。
“啊...!”刘秀英的尖叫撕裂死寂。
“糙!又是拐子?”铁柱眼中寒光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