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父亲在实验台前颤抖的身影，监测屏上的数字仍在不断攀升：
【神经兼容性：1.2%】
【记忆区负载：156%】
“真是父女情深。”赞迪克轻声说，红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你知道的，他撑不过三分钟。”
海莉薇没有动。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控制台上。但他依然死死盯着波形图，手指颤抖着调整参数。
“还差……一点……”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海莉薇的手指轻轻抚上通风管的金属网格。她可以轻易地跳下去，切断电源，终止这场自杀式的实验。但她的手臂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不动手？”赞迪克挑眉，“真是令人惊讶的选择。”
“这不是选择。”海莉薇的声音很轻，“是尊重。”
投影中的波形突然开始重组，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共振模式。父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艰难地抬起手，在控制台上输入最后一行代码。
“原来……是这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需要保留情感区的缓冲……”
海莉薇的呼吸微微加快。她看到投影中的波形开始稳定，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共振模式。父亲颤抖着抬起手，调出一段隐藏程序。
“他成功了？”赞迪克挑眉。
父亲的身体缓缓滑落，但嘴角却挂着释然的微笑。监测屏上的数字定格在：
【神经兼容性：2.1%】
【记忆区负载：172%】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红色的应急灯将整个实验室染成血色。海莉薇终于从通风管一跃而下，轻轻落在父亲身旁。
赞迪克飘在她身后，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女孩伸手擦去父亲脸上的血迹。
“值得吗？”他问。
海莉薇凝视着监测屏上那组闪烁的数据——2.1%的神经兼容性，这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答案。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这是父亲的选择。”
赞迪克飘到控制台前，红瞳扫过那些复杂的数据流：“有意思……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普通大脑承载知识的阈值。”修长的手指划过投影，“虽然只有2.1%，但已经足够……”
海莉薇凝视着监测屏上闪烁的数据，2.1%的神经兼容性在血色警报中显得格外刺眼。她轻轻拾起父亲掉落的数据板，指腹擦过上面未干的血迹：
【人类大脑真正的进化，是让知识变得温柔】
角落里，《小熊的一天》静静摊开在最后一页，那句“童话是加密的真理”在应急灯下泛着微光。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修改过的童话公式——三罐蜂蜜乘以多巴胺释放速率，原来父亲早就参透了其中的隐喻。
“我明白了。”海莉薇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父亲不是在稀释知识，而是在为它编织缓冲层。”
赞迪克的红瞳微微收缩：“缓冲层？”
她指向投影中跳动的波形：“看这里——当知识流经杏仁核时，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抑制情感区域，反而增强了前额叶与边缘系统的连接。”
赞迪克的红瞳微微收缩，他看见那些神经信号在通过情感中枢时，如同蜂蜜流过细筛，暴烈的知识被分解成温和的絮状物。这正是普通大脑能够承受的关键——不是扩容，而是转化。
“童话的隐喻结构……”海莉薇轻声说，“父亲发现人类大脑天然具备的缓冲机制。”
“就像……”海莉薇的手指无意识描摹着绘本上的小熊，“把黎曼猜想写成童谣，把薛定谔方程画成迷宫。真理需要糖衣，才能在普通大脑里安全溶解。”
她又指向投影中那段奇特的代码——那不是常规的编程语言，而是一首改编自童话的十四行诗。每个韵脚都对应着神经突触的激活阈值，每个隐喻都在调节多巴胺的分泌曲线。
“他把知识翻译成了情感能理解的语言。”
赞迪克突然怔住。他想起那些被自己当作玩笑的绘本——氮磷钾比例藏在胡萝卜田里，麦克斯韦方程组绣在草帽上。原来那不只是恶作剧，而是最精妙的神经编码。
“所以那2.1%……”他的声音罕见地迟疑。
“是大脑愿意接受的真相剂量。”海莉薇的指尖轻触投影记录，父亲几分钟前的脑电波正以童话般的韵律跳动，“再多就会灼伤，再少便失去意义。”
“不是直接承受知识的重量，”海莉薇的声音带着某种顿悟的震颤，“而是学会用故事托住它。”
实验室突然陷入寂静，赞迪克看着数据板上那行血字，突然意识到：
这位科学家最终证明的，或许不是技术可行性，而是人类最古老的智慧——我们从来不是靠坚硬的头骨保护大脑，而是用故事和爱，让残酷的真理变得可以承受。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进化……”赞迪克喃喃自语，“不是让大脑变得更强大，而是让真理变得……”
“更可亲。”海莉薇接上他的话。
……
海莉薇站在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旁，指尖轻轻拂过他仍带着余温的眼睑。监测屏上的数据已经变成一条平直的绿线，但那个2.1%的数值依然固执地闪烁着。
“需要我帮忙处理吗？”赞迪克走到她身前，红瞳扫过那些复杂的生命监测系统，“我可以让这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说实话，赞迪克还没做过“清洁扫除”类的工作，不过只要他想，就可以做到。
海莉薇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向控制台，调出实验室的有关记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一行行代码如流水般滑过屏幕，所有关于反向同步实验的资料被精准删除，只保留父亲日常研究的普通数据。
赞迪克又看着她拖来液压剪，开始拆卸实验台下的神经同步装置。这个五岁女孩的力气小得可怜，但每一下操作都精准地落在应力点上。金属部件在她手中像积木般被有序分解。
“教令院学者协会的巡查制度是每周三上午。”她将核心部件装进铅制容器，“下次巡查前，这里需要变成普通的数据分析室。”
“死亡不需要伪装。”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自然猝死在科研人员中发生概率是3.7%，完全合理。”
赞迪克挑眉看着她拖来移动病床，动作熟练地将父亲安置上去，甚至没忘记调整他歪斜的领口。
“地下三层需要永久封闭。”海莉薇按下墙上的某个隐藏面板，整个反向同步实验区的灯光逐层熄灭，“我会修改建筑图纸，让那里从来都只是储物间。”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经进行过数百次神经同步实验的平台，转身按下隔离键。厚重的合金门缓缓闭合，将父亲的秘密永远锁在黑暗中。
“你母亲那边？”
“父亲最近在写《论神经可塑性的边界》，”海莉薇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准备好的手稿放在书桌上，“熬夜工作导致心源性猝死——很常见的学者死因。”
赞迪克嘴角有些僵硬地往上扯了15度：“连遗作都准备好了？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海莉薇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她踮起脚尖，将父亲的手表调回正常时间，又往咖啡杯里倒入半杯冷掉的咖啡。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科研夜晚。
“教令院的人体实验禁令第17条，”她轻声背诵，“未经批准的神经改造研究，涉事学者全家将被驱逐出境。”手指轻轻拂过父亲苍白的脸颊，“母亲刚收到教令院职位晋升和生物研究室的邀请函，她不能知道真相。”
小海莉薇踮脚取下墙上的工作日程表，用红笔划掉今天的实验安排，改成“家庭日”。她的字迹娟秀。
“明天早餐后，”她像在自言自语，“我会给学者协会打电话报告父亲的死讯。”
赞迪克盯着海莉薇有条不紊的动作，红瞳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焦躁。
“喂，”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音调，“要不要来块蛋糕？”
海莉薇闻言手指微微一顿，“父亲说过……”
“闭嘴。”赞迪克皱眉打断她，从厨房拿出块草莓蛋糕，粗暴地塞到她手里，“吃。”
奶油沾上海莉薇的指尖，甜腻的香气在血腥味中格外突兀。她盯着那块变形的小蛋糕，突然想起父亲第一次允许她吃甜食时，也是这样笨拙地递过来一个纸盒。
直到海莉薇将蛋糕拿在手中，赞迪克的心情才缓和了些，翻了个白眼道：“那老古董现在又听不见。”
“谢谢。”
实验室陷入沉默。海莉薇看着赞迪克坐在窗边的背影，发现他的蓝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透明，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赞迪克。”她突然开口，“你能……再讲一次《小熊的一天》吗？”
蓝发少年转过身，红瞳中闪过一丝复杂。
给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行为同在医院的那一次其实有些幼稚，但他还是坐回海莉薇身边，从实验台上拿起那本被翻旧的绘本。
“早上，小熊吃了三罐蜂蜜……”他的声音不再带着最初的戏谑，“……然后把最后一口留给了迷路的小兔子。”
海莉薇安静地听着，当赞迪克读到小熊把蜂蜜分给朋友时，她突然靠在了他身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赞迪克僵住了，连翻页的手指都停在半空。他低头看着这个总是冷静得可怕的小女孩，发现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继续。”海莉薇的声音闷在他的袖子里。
赞迪克清了清嗓子，继续读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海莉薇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但眼睛比平时亮了许多。
“谢谢。”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处理实验数据了。”
赞迪克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摇头笑了：“真是不可爱的小鬼。”
……
“所以，你是在父亲的实验室打碎了一面镜子后把小时候的我带出来的？”
“不，准确来说是你被送去心理咨询中心之后。”
“……医生怎么说？”
赞迪克耸耸肩，“你不是知道吗？那些不专业的医生只会根据经验主义来随意编排。”
心理咨询中心——
“海莉薇，”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得像在哄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能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吗？”
“根据《基础心理学》定义，‘感觉‘是外界刺激作用于感受器后在大脑中产生的反应。”她平静地回答，“目前我的感官接收正常，触觉、听觉、视觉均无异常。”
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下“机械性思维”，又换了个问题：“你父亲去世了，这件事让你有什么想法？”
“死亡是生命活动的终止。”她说，“父亲的脑电波已停止，神经活动永久性消失。按照生物学定义，他已经不存在‘想法’这种概念了。”
医生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情感隔离”。
“那……你父亲去世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阅读《高等数学原理》第七章。”海莉薇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实验数据，“22:17分听到实验室警报，发现父亲倒在工作台前。”
医生继续问道：“当时你感觉害怕吗？”
“再次申引《基础心理学》定义，恐惧是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海莉薇的目光扫过医生桌上歪斜的名牌，“当时情境不符合威胁定义。”
医生叹气，起身去储物柜拿来一个人偶玩具。
当她转回身，却突然发现小女孩面前的沙盘里，沙子被排列成了一组复杂的数学符号。
“这是什么？”医生惊讶地问。
“斐波那契数列的变形。”海莉薇平静地回答，“父亲教我的放松方式。”
“这是‘情绪小人’，”医生微笑道，“你可以用它来表达心情。比如，如果感到难过，就让人偶蜷缩起来……”
海莉薇接过人偶，盯着它关节处的球形连接器。三秒后，她利落地拆开了人偶的脑袋，取出里面的弹簧装置。
“结构设计存在缺陷。她评价道，“颈部承重不足，容易导致头部脱落。”
诊疗结束时，医生在评估表上写下：“表现出轻度解离症状，机械性思维明显，建议继续观察，加强情感引导。”
“医生好像很失望。”走廊上，赞迪克跟在海莉薇身边，“她大概期待看到你崩溃大哭的样子。”
海莉薇没什么反应：“人类总是对悲伤有刻板印象。”
“要跟我去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看看吗？”
海莉薇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赞迪克。他的红瞳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灯。
“如何定义‘世界之外’？”她说道。
赞迪克咧唇一笑，敲了敲走廊上墙面挂着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