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柳絮飘绵的时节。
通往京师的官道上,车马辚辚,尘土微微,汇成一股北上的洪流。
在这洪流之中,多是像张子麟、周文斌这般,身着青衿,背负书箱,满怀憧憬与志忑,赴京参加会试的年轻举子。
离了熟悉的县城,别了授业的恩师,踏上这千里征途,纵是沉稳如张子麟,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家乡的山水、县学的书声、经历过的种种诡谲波澜,似乎都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是帝国的中枢,是决定无数士子命运的考场,也是一个更为广阔、也必然更为复杂的天地。
官道两旁,景致不断变换。时而经过沃野平畴,农人正忙于春耕,吆喝声与泥土的芬芳随风传来;时而穿行于市镇,酒旗招展,人声鼎沸,透着世俗的鲜活气;时而又跋涉在山野之间,古木参天,溪流潺潺,唯有鸟鸣与马蹄声相伴。
周文斌到底是活泼性子,起初的新鲜感过去后,便被这长途跋涉的枯燥与疲惫磨得有些蔫了。他捶着发酸的小腿,嘟囔道:“这京城看着不远,走起来可真要命!子麟,你说咱们还得走多少天?”
张子麟望着前方蜿蜒无尽、隐入青山背后的官道,目光沉静:“文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路途本身,便是一种历练。你看这往来商旅、迁客骚人、贩夫走卒,岂非也是一部活的《清明上河图》?”
周文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官道上果然形形色色:有押运货物的镖师队伍,骡马驮着沉重的箱子,镖旗猎猎;有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迁徙的百姓,脸上带着茫然与期盼;有骑着瘦驴、摇头晃脑,吟哦诗句的落魄文人;也有鲜衣怒马、仆从如云的富家公子,疾驰而过,留下一路烟尘。
“这倒也是,”周文斌挠挠头,“这一路上见的,比在县学里一年见的都多。”
正说着,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爽朗的笑语。两人回头,只见几骑骏马,护着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赶了上来。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一张俊朗带笑的脸庞,正是李清时。
“子麟兄!文斌兄!果然是你们!”李清时显得十分高兴,勒住马缰,与马车并行,“方才在后面瞧着背影就像,赶上来一看,果不其然!真是巧了!”
张子麟与周文斌,也面露喜色。在县城李员外府上一别,虽时有书信往来,但再次相见,在这赴京途中,更觉亲切。
“清时兄,你也走这条官道?”张子麟笑问。
“是啊,家父在京中有故旧,命我早些出发,也好先去拜会。”李清时跳下马来,与二人并肩步行,他的随从,则牵着马,跟在后面,“我还在想这一路未免枯燥,没想到竟能遇上你们,真是太好了!这下可有伴了!”
有了李清时加入,行程顿时热闹了许多。
他见识广博,性格开朗,沿途指点风物,讲述些南北见闻、京城趣事,连带着周文斌,也重新打起了精神。张子麟虽话不多,但听着李清时与周文斌的谈笑,看着这沿途的众生相,心中那份独在异乡的孤寂感,也渐渐被冲淡了。
三人晓行夜宿,或探讨经义,或议论时政,或只是闲谈琐事,感情在旅途中,愈发深厚。张子麟的沉稳睿智,李清时的豁达干练,周文斌的机灵活络,彼此互补,相得益彰。
这一日,眼见日头西斜,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青砖灰瓦,旗杆高耸,门前车马,络绎不绝——乃是一处官办的驿站。
“今日便在此歇脚吧!”李清时指着那驿站道,“此乃北上官道上的大站,条件尚可,也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三人随着人流走向驿站。但见驿站门前,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的旅客、尤其是像他们一样的举子极多,人声嘈杂,仆役们忙着安置车马,引导入住。空气里混杂着马匹的腥膻、尘土的气息,以及驿站厨房,飘出的食物香味。
张子麟站在驿站门口,望着这喧嚣而充满活力的景象,深深吸了一口气。京城尚远,但这旅途中的第一处重要歇脚点,已然展露出与家乡、府城截然不同的气象。
他心中对前路的期许,悄然盖过了那一丝漂泊之感。
他知道,在这驿站之内,或许就藏着,这千里之行中,未曾预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