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大雪终于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寒石村。清晨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积雪没过脚踝,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
若是以往,面对如此严寒,苏家破屋里定然是一片愁云惨雾,为那点少得可怜的存粮和难以抵御的寒冷而忧心忡忡。但今年,情况却大不相同。
赵氏第一个起身,她裹紧了身上那件虽然旧但絮了新棉的袄子,手脚麻利地捅开灶膛里埋着的火种,添上几块干柴。火焰很快重新燃起,舔舐着锅底,屋子里渐渐有了暖意。
“他爹,快去把院里的雪扫一扫,堆到菜地那边,开春化了能润地。”她一边往大锅里舀水准备煮粥,一边指挥着刚披衣起来的苏明德,语气里少了往日的抱怨,多了几分当家过日子的利索劲儿。经历了几次风波,又亲眼见到女儿靠绣活挣来了实实在在的铜钱,她似乎也渐渐认清了现实,开始将心思更多地放在如何把这个家维持好上。
苏明德“哎”了一声,拿起靠在门后的木锨就出了门,吭哧吭哧地扫起雪来。虽然依旧不算勤快,但至少不再推三阻四。
苏明远和苏明义则去了后院,仔细检查地窖的通风口是否被积雪堵住,又加固了一下窖顶,防止被厚重的积雪压垮。地窖里,那些分层摆放的土豆安然无恙,散发着泥土和淀粉混合的踏实气息。
“今年这冬天,心里总算有点底了。”苏明义搓着手,看着窖里满满的存货,憨厚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不再像去年那样,看着空空如也的粮缸,心里头跟这天气一样冰凉。
苏明远点点头,目光扫过院子里码放整齐的柴垛,那是入秋后全家人一起努力砍伐、晾晒储备的,足够烧过这个寒冬。“是啊,只要人勤快,肯动脑子,老天爷总归饿不死瞎家雀。”
屋里,李慧心和王月娥将昨日就发好的一盆杂合面端出来,准备蒸窝头。面里掺了豆面、土豆干磨的粉,还有少许秋日晒干的野菜末,虽然粗糙,却比往年纯野菜糊糊不知强了多少倍。
苏秀秀坐在炕沿,就着窗户透进的光亮,继续她的绣活。她现在接了一方稍微大些的绣品,是货郎带来的图样,要求绣一对戏水鸳鸯,工钱给得也比帕子高。她绣得极其认真,每一针都力求完美,因为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苏晚晚则拿着个小本子和一小节烧黑的树枝,在上面写写画画。她在规划开春后的种植计划,哪块地种土豆,哪块地种豆子,是否需要轮作,肥力如何补充。偶尔,她会抬头看看窗外阿木家的方向,想起那张沉甸甸的柘木弓和冰冷的骨哨,心里便觉得这寒冬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午饭是热腾腾的杂面窝头,配上用秋天腌制的酸菜炖的一锅汤,汤里甚至还漂着几小片珍贵的腊肉油花。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桌前,吃得鼻尖冒汗。
“这酸菜味儿正!”苏明义咬了一口吸饱了汤汁的窝头,满足地叹了口气,“比去年光喝凉水强到天上去了!”
赵氏难得地没有抢白他,反而接口道:“可不是,晚晚那腌菜的法子真管用,一点没坏,还酸脆爽口。”她说着,还给身边的小草碗里夹了一筷子酸菜。
小草仰起脸,冲着赵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三伯娘!”
赵氏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红。这种被孩子依赖和感谢的感觉,似乎……也不坏。
饭后,苏青松拿出之前阿木帮他找来的几本旧书,就着窗户的光亮认真翻阅。虽然科举之路渺茫,但他从未放弃读书识字。苏晚晚有时会凑过去,指着书上的字问他,兄妹俩低声讨论着,为这沉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书香气息。
王老棍穿着厚厚的棉袍,揣着手在村里转悠,看到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抵御寒风,唯有几缕炊烟顽强地升上天空。他走到苏家附近,看到苏明德正在清理院门口的积雪,苏家屋顶的烟囱里冒着浓密的青烟,院子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全然没有往年流放户那种死气沉沉、朝不保夕的凄惶景象。
他眯了眯三角眼,心里那种苏家即将脱离掌控的感觉越发强烈。这家人,就像这雪地里的野草,看着不起眼,根却越扎越深了。
傍晚,阿木顶着风雪来了,肩上扛着一只刚猎到的狍子。
“阿木哥,快进来暖和暖和!”苏青松连忙开门将他让进来。
阿木将狍子放在院中,跺了跺脚上的雪,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对闻声出来的苏明远道:“苏二叔,雪大,夜里警醒些,怕有饿狼。”
“哎,知道了,多谢你惦记着。”苏明远连声道谢,又留他吃饭。
阿木摇了摇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从屋里走出来的苏晚晚,见她脸颊被屋里的热气熏得微红,眼神清亮,便点了点头:“不了。”说完,便转身再次投入茫茫风雪之中。
苏晚晚走到门口,看着阿木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手里无意识地握紧了那枚贴身戴着的骨哨。
夜幕降临,寒风在屋外呼啸得更猛了。但苏家破屋里,却因为充足的食物、温暖的炕头和彼此相依的亲情,而显得格外的安宁和踏实。
赵氏主动将炕头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爷爷奶奶。苏秀秀在油灯下飞针走线,李慧心和王月娥则在准备明天的饭食,低声商量着如何搭配能让家人吃得更好。苏明远兄弟检查完门户,也坐在炕边,听着苏青松磕磕绊绊地读一段书文。
虽然依旧清贫,虽然前途依旧未知,但此刻,没有人再感到绝望和恐惧。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一家人心在一处,力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个冬天,苏家人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从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