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福的手,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着一枚小小的火折子。
那枚火折子,冰冷,坚硬,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今天下午,他利用职务之便,在那群作威作福的门阀家丁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将几箱伪装成逍遥村香皂,实际上却装满了桐油与硫磺的特制货物,混进了陈家那十几艘,用铁索连环,锁在一起的巨大货船之中。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知道自己今夜要做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一旦失手,自己连同远在乡下的妻儿老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
他一想到自己那年仅七岁的女儿,仅仅因为不小心撞翻了陈家大少爷的鸟笼,就被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躺在床上,日夜哀嚎……
他又想到,那个悄然找上门来,给了他一袋足以让女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金子,并且,向他许诺了一个公道的神秘黑衣人……
钱有福那双浑浊的眸子里,便只剩下了,疯狂如同野兽般的恨意!
“陈老爷……李军师……”
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不是喜欢看烟火吗?”
“今夜,我就送你们一场,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大烟火!”
……
与此同时。
城主府,李幽的书房之内却是暖意融融。
他终于信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派出去的,最精锐的三支斥候小队,都传回了一模一样的情报。
——玄龙府大营,乱了!
有的斥候亲眼看到,营地内的篝火稀疏凌乱,许多帐篷甚至都是黑灯瞎火。
有的斥候亲耳听到,营地深处传来了士兵们因为赌博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的声音。
更有斥候冒死抵近观察,发现就连那本该是最森严的巡逻队,都变得懒懒散散,几个士兵甚至敢靠在栅栏边上,打起了瞌睡!
所有的情报,都指向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结论!
——他那条看似拙劣,实则恶毒无比的谣言之刃,起作用了!
顾尘那个黄口小儿,终究还是太嫩了!
他以为,靠着所谓的家人信任,就能维系军心?
可笑!
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
“顾尘啊顾尘……”
李幽端起一杯温热的米酒,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残忍笑容。
“你的根基,建立在所谓的家庭之上,这,便是你最大,也是最致命的……”
“弱点!”
他看着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玄龙府大营,眼中闪烁着,如同毒蛇般的贪婪光芒!
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将顾尘,连同他那支不可一世的玄甲卫,一举彻底歼灭的最好时机!
“来人!”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传我将令!”
“集结城内所有门阀私兵,以及圣教护法!子时一到,随我,夜袭敌营!”
“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再派一队死士,潜入码头,将所有悬挂逍遥村商记旗号的船只,一把火烧个干净!”
“我要,彻底断了那顾尘小儿的,所有退路!”
“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子时。
夜,最深,也最沉。
“轰隆……”
青龙城的南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数千名由门阀私兵和天理教高手组成的,黑压压的军队,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看似防备松懈的玄龙府大营,摸了过去。
李幽亲自坐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顾尘那颗年轻的头颅,被自己亲手斩下,高高挂在青龙城头的得意场景!
然而。
当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破了那脆弱的营寨栅栏,嘶吼着冲进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时……
迎接他们的。
不是惊慌失措的士兵。
也不是仓皇迎战的军队。
而是一个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的……
空营!
“不……不好!!”
李幽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那颗总是充满了算计的大脑,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是陷阱!!”
“快——”
他那个退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口。
整个大地便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轰——轰隆隆隆隆!!!”
数百颗,早已被精心埋设在营地各处的震天雷,在同一时间被引爆!
那不是爆炸。
那是一场地狱级别的毁灭盛宴!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城内,码头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梆子声,刚刚远去。
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陈家的船队之旁。
是钱有福。
他用那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划着了火折子,将那跳跃的火苗,凑近了那根早已被桐油浸透了的引信之上。
“刺啦——!”
火苗瞬间被点燃!
钱有福没有半分犹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根燃烧的引信,狠狠地扔进了那艘装满了香皂的货船船舱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堆麻袋之后。
然后,他扯开了嗓子,用一种充满了惊恐与慌乱的嘶哑声音,疯狂地嘶吼了起来!
“来人啊!!走水啦!!”
“玄龙府的奸细!是玄龙府的奸细,放火烧船啦!!”
他的声音凄厉,而又充满了真实感,瞬间便划破了码头的死寂!
而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
“轰——!!”
那艘货船,如同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瞬间,爆开一团冲天的火光!
狂暴的火焰,夹杂着无数燃烧的桐油,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溅射到了周围,所有被铁索紧紧地连在了一起的其他货船之上!
火,借着江风!
风,助着火势!
仅仅是眨眼之间!
整个码头,便化作了一片壮观的令人绝望的……
火海!!!
城楼之上。
几名因为担心战局,而彻夜未眠的门阀家主,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们看着自家那装满了,足以让他们富可敌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的巨大货船,在烈火中痛苦地呻吟,扭曲,然后,一艘接着一艘地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