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喧嚣与不懈的修行中悄然流逝。墙壁上的日历清晰地显示着——七月二十八日。距离景月初至万界之城，投身于这间奇特的波洛咖啡厅，已过去近四周。暑期实践，已然过去大半。
傍晚的打烊时分，店内终于安静下来。露神在角落的神龛上闭目养神，濯隐匿在水槽下的阴影中，只有细微的水流声表明它的存在。景月刚送走最后一位（或者说，最后几位）吵吵嚷嚷的万事屋成员，收拾完狼藉的杯盘，独自坐在后院的小凳上，难得的片刻宁静让他想起了远在第七学区的家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通讯器，先接通了拉普兰德。
光屏上出现养母那副永远带着几分不耐烦却又锐利的面孔。“喂？小子，还没被哪个角落蹦出来的怪物啃了？”开口依旧是熟悉的“萨卢佐式”问候。
景月早已习惯，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还好。在打工，很安全。”他简略地汇报了情况，下意识地隐瞒了“柯南现象”和诸多险情，“学会了更精细地控制力量…虽然还差得远。遇到了些奇怪的客人，也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存在。”他顿了顿，补充道，“店长和同事，都挺照顾我。”
“哼，没丢萨卢佐的脸就行。控制力量？别最后控制成娘娘腔！遇到麻烦别怂，砍不过记得跑，不丢人。”拉普兰德粗声粗气地说完，似乎懒得多问，直接挂断了通讯，但末尾那句叮嘱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景月微微摇头，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又拨通了希儿的号码。
希儿的影像温柔而清晰，背景是那间永远令人安心的量子茶室。“小景月？”她微笑着，眼中满是关切，“在那边还好吗？吃饭有没有按时？看起来好像瘦了一点…”
“希儿小姐，我很好。”景月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工作虽然有点累，但很有趣。我学会了做咖啡，还有…用更巧妙的方式处理事情，不一定要靠蛮力。”他想了想，提到了本田透和草摩夹的来访，略去了细节，只说了同学相遇，也提到了店里新来的、需要照顾的露神和濯。“见识到了很多以前想象不到的事情和人。”
希儿认真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听起来你成长了很多呢，小景月。能交到新朋友，学会新的方法，还能帮助弱小的存在，这比单纯的力量强大更重要。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也要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她的目光温柔地掠过景月周身，仿佛能看透他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的疲惫，“如果累了，随时可以回来。”
结束了通话，景月心中暖流涌动。来自家人的牵绊，是他在这光怪陆离的万象星域中重要的锚点。他分享着成长，却也下意识地隐藏了修行中最艰难痛苦的部分，以及…那位让他又敬又畏的“引导对象”。
想到七实，景月的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作为cSA指定的“引导者”，他名义上负责协助七实适应环境，但回顾这大半个月，实际情况完全相反。是七实在生活和工作细节上的严苛的方式“引导”着他，逼迫他蜕变。他为七实做了什么？不过是最基础的饮食住宿，甚至这些七实都未必真的需要。他这位“引导者”，名不副实，更像是一个被填鸭式教导的学徒。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院角堆放的一些训练器材，最终落在了那个折磨了他许久的碗和那根牙签上。
体内妖力流转，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顺、精准。他回忆着七实那完美到令人绝望的动作，回忆着每一次失败时肌肉的颤抖和妖力的散逸。不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将过去四周所有的感悟——端水行走的稳定、绿豆闪避的预判、拉花雕花的微控、梳理定春毛发的耐心、乃至化解醉汉冲突的巧劲——全部凝聚于指尖。
抬手，弹指。
牙签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影，精准地击中碗沿。
“叮——”
一声极其清脆、余韵悠长的轻鸣响起。
那只陶碗应声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稳的弧线，碗内的清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微微晃荡却未洒出一滴，最终稳稳地落回原位，水面涟漪轻荡，缓缓平复。
成功了！
一次！只有一次！但确确实实，完美地复现了七实的动作！
巨大的成就感瞬间冲垮了景月的冷静，他几乎要脱口欢呼，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疏离的黑色眼眸里，迸发出属于少年人的、纯粹的光彩。他下意识地抬头，想去寻找那个苍白的身影，渴望得到一丝认可——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然而，他看到的，是七实不知何时已静立在厨房后门口，夕阳为她苍白近乎透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依旧无法温暖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眸。
她缓步走来，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成功抵达终点的碗，没有丝毫赞赏或惊讶，仿佛那只是宇宙常数般理所当然的存在。
「到此为止。」
她的声音清冷，直接在景月脑海响起，也为他刚刚腾起的喜悦浇下了一盆冰水。
「近一月的修行，」七实开口，开始了她的总点评。「你的‘力’，依旧粗糙不堪，总量庞大却散漫无序，如同泛滥的洪水，十成力往往只能发挥出一成的效果，余下九成皆浪费于无谓的溢散与内耗。」
景月心中一凛，刚刚升起的一丝得意瞬间消散。
「但，」七实话锋微转，「你初步学会了为其挖掘‘渠道’。虽简陋，虽效率低下，但终归不再是任由其肆意横流。对力量微观层面的感知与操控，算是摸到了门槛。那‘最优化回路’的雏形，已在你体内扎根，剩下的，便是用水磨工夫去拓宽、去加固，直至其取代你所有的低效本能。」
她的目光落在景月身上，那双眼眸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
「于此界日常中的磨砺，也算稍有成效。你学会了将‘力’融入琐碎，于端盘送水间锤炼稳定，于切削洗涮中寻求精准，甚至…」她似乎瞥了一眼厨房方向，「懂得了与那些微弱存在进行无害的沟通。心智稍显沉稳，不再如初来时那般，空有巨力却惶惑茫然，如幼兽般不知所措。」
然而，下一刻，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冰锥刺入景月的心脏：
「然而，这一切，皆浮于表面，未曾触及根本。」 「你最大的障碍，并非力量的强弱，技巧的生熟，而是源于你内心深处那荒谬而顽固的‘认知’。」 「你始终以‘人类之魂’自居，强行将‘妖族之躯’视为外物，视为需要去‘驾驭’的工具。此等割裂与自欺，才是你所有进步天花板之所在，是你力量无法圆融贯通的根源所在。」 「你的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操控，皆带着‘人类’思维的滞涩与‘模拟’的痕迹。你并非‘是’，而是在‘模仿’。模仿妖该如何发力，模仿技该如何施展。心与身，意与力，始终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 「‘见稽古’所见，你之全部修行，不过是在这壁障之上，勉力雕琢出些许看似精美的花纹罢了。壁障不破，你终其一生，也难窥真正‘极致’之境地。」
七实的话语，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了景月最深层、最不愿直视的症结。他那“人类灵魂穿越成犬妖”的自我认知，在此刻成为了阻碍他前进的最大枷锁。
景月脸色苍白，嘴唇微动，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七实所指出的，是他一切困惑与不适的本质。
而且，他清晰地感觉到，七实的话语中，虽然依旧平淡冰冷，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了结的意味？仿佛她认为在此地、此刻、对此阶段的他，能教授的已然教完。一种淡淡的、却不容错辨的离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这个认知让景月心中莫名一紧。
她要走了吗？
是啊，她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一直滞留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她又凭什么要一直留下来“指导”自己？
可是…自己作为她的“引导者”，几乎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只是单方面地、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智慧与教导。
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
她能看透万物，她智慧近乎妖魔，她似乎无所不能，也似乎…一无所求。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请她吃饭？她食量小得可怜。送她礼物？什么东西能入她的眼？保护她？这想法本身就像个笑话。
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真正地去面对她指出的那个根本问题——那个关于“自我认知”的、荒谬而顽固的症结。
我…真的错了吗？ 坚信自己是一个人类的灵魂，真的是阻碍我前进的壁障吗？
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关于自身来历的模糊推测再次浮现心头：拉普兰德无意中提过的、关于他血脉可能源自某个“了不得的大妖怪”的猜测；那三把意外获得、风格迥异却似乎隐隐关联的武器——“龙王撼岳”、“飞羽惊鸿”、“映梅承月”——它们指向的某种可能性；甚至…那个仅存在于传说和cSA模糊血脉测定报告中的名字“杀生丸”……
如果我不是“人类”，那我又是什么？ 转世？分身？同族？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存在？
景月第一次如此迫切地、主动地想要去探究这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变得更强，不仅仅是为了回应七实的教导。
或许…也是为了能够…稍微有资格，为那个点醒了自己的、即将离去的“老师”，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证明，她的教导并非毫无意义。 哪怕只是，在她离开前，让她看到一点…打破壁障的可能性。
七实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思绪，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开。苍白的背影融入夕阳的光晕，显得既脆弱又无比深邃。
景月独自站在原地，心中巨浪翻腾。七月的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与震撼。
成功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明悟和一股新生的决心。
七实的总点评与那淡淡的离意，如同一把钥匙，插入了他内心最复杂的锁孔，既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也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却必须前行的道路之门。
暑假尚未结束，但他知道，一段更艰难、更深入内心的修行，已经迫在眉睫。他必须做些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或许即将到来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