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战争的结束，像是骤然按下静音键，学区内沸沸扬扬的议论和恐慌迅速被按捺下去，沉入日常的底层。论坛的热帖标题换成了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分享、毕业季的感怀，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暑期实践的期待与担忧。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已回归正轨。
但有些东西，如同水底暗涌的潜流，并未真正平息。
对于景月而言，最直观的感受来自于那张意外构筑的【月下流泉】卡。租赁请求的数量远超他的预期，信息点（Ic）的收入稳定而可观，甚至可以说是他目前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卡片那卓越的宁静舒缓效果在高压的高三毕业生群体中口口相传，几乎成了考前必备的“精神安慰剂”。
然而，这成功却让景月有些心虚。每一次确认租赁契约的达成，他都能隐隐感觉到，那经由卡牌流转出去的，不仅仅是清冷的月华，还有一丝极其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别样”气息。属于那位智力似乎不太稳定的水之女神阿库娅的气息。尽管绝大多数使用者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那点微弱的“降智”副作用在强大的宁静效果面前被忽略不计，但景月始终无法完全安心。他只能通过不断提高租赁单价和设置更短的租赁时长来限制流通量，像个蹩脚的投机商，一边数着Ic点，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突然爆出“某热门宁静卡实则内含精神降级风险”的丑闻。
午休时分，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微风拂过。景月背靠着栏杆，再次调出四级白卡的界面，看着【月下流泉】的租赁记录又一次被填满，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哦呀？我们的大制卡师似乎正在为产品过于畅销而烦恼呢？”
轻快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景月的思绪。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并且用这种语调说话的，只有那个人。
他转过身，看到新条茜笑吟吟地站在天台入口处，阳光下，她粉色的短发仿佛镀着一层柔光，脸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
“新条同学。”景月收起卡牌界面，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新条茜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很自然地倚在旁边的栏杆上，侧头看着他：“‘月下流泉’……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效果也名副其实，我用过一次哦，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连思考都变得……嗯……特别顺畅呢。”
她的话语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调侃。
景月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她果然用了！而且她提到了“思考顺畅”？这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她察觉到了那诡异的“降智”副作用，在反讽？
“只是……普通的宁静类卡牌而已。”景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普通的卡牌可不会让我都产生‘稍微放松一下警惕也不错’的想法呢。”新条茜的金丝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微光，她的笑容越发深邃，“很有趣的‘混合’感哦，景月同学。就像是清冽的月光里，不小心掺进了一滴……嗯……特别活泼的泉水？让人忍不住想探究一下它的源头呢。”
她的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景月最敏感的神经。她不仅察觉了，而且似乎还能分辨出其中不属于月华之力的部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月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教学楼，语气生硬地否认。
新条茜也不深究，只是轻轻笑了笑，转而说道：“暑假快到了呢，听说学校安排了统一的实践课程？真是令人期待啊，可以接触到更多课堂之外的有趣事物。”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似真似假的告诫意味：“不过啊，景月同学，外面的世界可比学区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哦。有些地方，有些存在，可不像学区里这么‘平和’。越是看起来平静的水面，底下可能越是暗流汹涌呢。拿着那么‘特别’的卡牌，更要小心才行，可别一不小心，被什么隐藏的‘漩涡’给卷进去了哦。”
这话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更危险的东西。没等景月回应，她便直起身，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下午好像是暮目警官那‘必不可少’却又‘枯燥乏味’的安全宣导会吧？虽然无聊，但听听总没坏处。毕竟……”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景月一眼，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即将毕业的我们，很快就要亲自去面对那些‘规则’和‘意外’了嘛。回头见啦，制卡师同学~”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景月的眉头紧紧皱起。新条茜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包裹着糖衣的谜语，甜美却暗藏锋芒。她在警告他？提醒他？还是仅仅在欣赏他不安的反应？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总是考第二名的完美美少女。
下午的宣导会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几乎所有高三学生都到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毕业前夕特有的躁动与心不在焉。暮目十三依旧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棕色风衣，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站在讲台后面，用他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念着安全条例。
内容大多是老生常谈：《跨维度存在管理公约》（tEmA）的重点重申、遇到未登记穿越体或异常现象的标准处理流程（观察-远离-上报）、民间自发组织活动的风险提示、以及暑期实践期间的行为规范等等。
“……记住，好奇心是探索的动力，但同时也是滋生灾祸的温床。在无法确定对方形态、意图、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概念是否兼容本星域法则之前，保持距离是你们最有效的护身符。”暮目十三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回荡在有些嘈杂的礼堂里，“不要轻易签订任何不明来源的契约，尤其是涉及力量借贷或意识连接的。你们的卡牌等级普遍不高，抗风险能力有限……”
台下，学生们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偷偷用个人终端刷着星网，只有少数人在认真做笔记。景月坐在人群中，虽然也觉得内容重复，但经历过圣杯战争事件后，他对这些话有了更切实的体会。cSA的条例或许冰冷繁琐，但背后很可能是无数教训总结而来的经验。
宣导会接近尾声，暮目十三合上讲义，揉了揉眉心，加重了语气：“最后，再次强调。你们即将前往各个实践区域，那些地方的管理不如学区严格，情况也更复杂。务必保持警惕，遵守当地规定，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第一时间联系实践指导老师或当地cSA办事处。”
“尤其是，”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台下，在几个重点学生身上短暂停留，其中包括景月，“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或冲动，去探寻那些已经被cSA标记为‘已处理’或‘受限访问’的事件残留。每一个标记背后都可能关联着未能完全消除的风险。切记，服从安排，安全第一。”
散会后，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礼堂。景月随着人流往外走，心里还在琢磨着新条茜和暮目十三的话，两者仿佛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文，都在告诫他“危险”和“谨慎”。
“景月，你等一下。”暮目十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景月停下脚步，等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暮目警官，还有事？”
暮目十三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疲惫，但眼神却很认真。他没有再多问关于圣杯战争或者景月是否感觉异常的问题，而是直接伸出手，他的腕带式终端亮起微光。
“把你的卡给我一下。”
景月疑惑地递出自己的四级白卡。
暮目十三将自己的终端靠近卡片，操作了几下。只见景月的卡面上光芒微微一闪，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难以察觉的烙印。
“这是我的虚拟二级联络名片，”暮目十三将卡递还给景月，“已经烙印在你的卡牌通讯录里了。暑期实践期间，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或者有你觉得需要报告但又不想通过常规渠道的事情，可以用它直接联系我。权限比公用频道高一点，加密性也更好。”
景月有些意外，接过卡片，果然在通讯列表里看到了一个新增的、带有cSA徽记和暮目十三名字的虚拟名片，等级显示为2。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也是一种无形的关照。
“谢谢暮目警官。”
“别急着谢，”暮目十三又从自己的终端里调出另一个虚拟卡牌影像，将其共享传输给景月，“还有这个，也收好。”
景月接收过来，那是一个3级的人物指定联系卡牌，卡面图像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有些邋遢迷糊的中年男人，名字是——毛利小五郎。
“毛利小五郎？”景月一愣，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某个以侦探题材为主的低维世界里的角色？
“嗯，”暮目十三点点头，“他是你这次暑期实践所在区域——米花町警署的特别刑侦顾问，也是你们这次实践活动的警方对接负责人之一。别看他平时那副样子……”暮目十三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在他的‘领域’里，解开限制的‘毛利老弟’，强的可怕。你实践期间，遇到任何问题，特别是案件相关或者觉得不对劲的人事物，多听听他的意见，不会有错。”
强的可怕？从一个cSA资深警官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而且对象是那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毛利小五郎？景月感到十分诧异，但还是认真地将这张3级联系卡存入自己的卡牌。
“我明白了，我会的。”
“好了，去吧。实践开始前好好准备一下。”暮目十三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离开学校，傍晚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暖橙色。接连的信息涌入让景月觉得脑子有点乱。新条茜的警告，暮目十三的关照和那张特殊的联系人卡，还有对暑期实践隐隐的担忧，都交织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向了那个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希儿家的公寓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甜点和花茶香气，像是一个独立于外界纷扰的温暖港湾。此刻，希儿正将一壶刚泡好的红茶放在阳台的小几上，旁边搭配着刚出炉、烤得恰到好处的司康饼和凝脂奶油。
“来得正好呢，景月。”希儿微笑着招呼他坐下，金色的眼眸弯成柔和的弧度，“看起来好像有点累？”
景月在熟悉的藤椅上坐下，接过希儿递来的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将下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略去了新条茜那些过于诡异的描述，只提到了安全宣导和暮目警官给他的两张名片卡。
“毛利小五郎先生啊……”希儿若有所思地轻轻搅动着红茶，“我好像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呢。确实是一位……很奇特的人物。暮目警官让你相信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实践的时候多加小心，但也别太紧张，就当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就好。”
她将一小块抹好奶油的司康饼递给景月，语气温柔地转开了话题：“不过，暑假之后，就是真正的毕业了呢。对未来，有什么更具体的想法了吗？上次和你提过的cSA大学，有稍微了解一下吗？”
景月咬了一口司康饼，香甜酥脆的口感让他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查了一点资料……但是，‘现实稳定技术基础’、‘异常现象收容流程’、‘高维概念冲突调解’……这些课程听起来就让人头大。”
那不是头疼，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复杂规则和沉重责任的抗拒。他骨子里还是更向往一种更……自由自在的状态，哪怕这种自由目前被迷茫所包裹。
“害怕了？”
冷不丁地，一个带着冷冽戏谑意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空气微微波动，里希儿的虚影抱着双臂，倚靠在阳台的门框上，赤红的眼眸斜睨着景月。
“里希儿姐姐。”景月已经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
“光是看到课程名字就打退堂鼓了？”里希儿嗤笑一声，“就凭你现在这点本事，真遇上需要‘现实稳定’或者‘异常收容’的局面，你打算怎么办？用你那半生不熟的月华之力给异常现象唱摇篮曲？还是用你那套破绽百出的剑术去和概念污染产物讲道理？”
她的毒舌一如既往地犀利，毫不留情地戳破景月的侥幸心理。
“我……”景月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里希儿虽然话难听，但说的却是事实。圣杯战争中的旁观，已经让他清晰认识到自身力量的不足和在真正危险面前的无力。
“cSA的那些训练虽然刻板，但至少能系统性地教你如何掌控力量，如何识别危险，以及……”里希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重点在他的手腕和下盘扫过，“……怎么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更有效率地解决麻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妖力运转滞涩不堪，月华散逸浪费，握剑的姿势倒是好看，可惜华而不实，发力技巧一塌糊涂，遇到真正的实战，死得最快的就是你这种。”
希儿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打圆场：“里希儿，说得太严厉了啦。”但她并没有真正否定里希儿的评价，而是看向景月，眼神温柔却带着鼓励：“不过，里希儿的话也有道理。强大的力量需要与之匹配的控制力和心性。cSA大学或许能提供一个更好的平台，帮助你更深入地了解自己，也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这对于你……弄清楚自己的状况，或许会有帮助。”
景月沉默地喝着茶。他明白希儿的善意和里希儿尖锐话语背后的关切。她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为他考虑着未来。cSA大学这条路，艰难，却可能是目前最稳妥、最能给予他保护和指引的选择。
只是，一想到那些晦涩的课程名字和必然严格的训练，他还是感到一阵本能的退缩。更重要的是，内心深处，那个关于“我是谁”的巨大谜团依旧盘踞不去。在弄清楚这一点之前，任何关于未来的规划都仿佛建立在流沙之上。
“我会……再认真考虑一下的。”他最终低声说道，这并非完全的敷衍，而是真的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里希儿轻哼一声，虚影逐渐变淡：“光是考虑可不够。下次和小拉普兰德对练的时候，再让我看到你那软绵绵的发力，我就亲自来‘指导’你一下。”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等到里希儿的虚影完全消失，阳台上的气氛又重新变得温馨起来。希儿又给景月添了茶，体贴地不再谈论沉重的话题，而是聊起了一些学区里的趣闻和甜点的制作技巧。
夕阳缓缓沉入远方的建筑群之下，天空染上瑰丽的紫红色。景月坐在温暖的灯光里，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温馨，暂时将外面的纷扰、未来的抉择、诡异的卡牌副作用以及那位令人不安的同学都抛在了脑后。
他知道这些烦恼并不会消失，只是被这茶香和善意短暂地隔绝开了。但至少在此刻，他可以稍微喘口气。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能持续一整晚。当他告别希儿，独自走在回往拉普兰德住所的路上时，怀中的四级白卡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租赁请求的提示，也不是暮目十三的通讯。
是那张刚刚烙印下的、属于暮目十三的二级虚拟名片，自动触发了一条加密等级极高的简短文字信息。
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景月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近期尽可能避免单独使用‘月下流泉’进行深度冥想。另，警惕任何试图向你打探卡片构筑细节的行为。——暮目十三”
暮目警官……他知道这张卡有问题？！
而且这条信息的意思……难道已经有“某些存在”在关注这张卡了？
新条茜的警告言犹在耳，暮目十三的加密信息接踵而至。
景月抬起头，望向繁星初现的夜空，感觉一张无形而复杂的网，似乎正悄无声息地朝着自己收拢。
而暑假的实践，以及那即将到来的、必须做出的最终抉择，似乎都预示着，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