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把宁静的海滨小城染成一片柔和的金色。光穿过车窗,在顾夜宸侧脸投下交错光影。他已经静坐很久,像一尊雕塑。
视线牢牢钉在不远处那间小画室。放学的孩子散了,画室门半开,透出暖色灯光。苏言在收拾画架,侧影纤瘦安宁,每个动作都不疾不徐。
一辆单车停在画室门口。一个穿白色t恤的年轻男人下车,手里提着牛皮纸袋。是那个咖啡店老板,林泽。顾夜宸瞳孔一缩,握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林泽没进去,只靠在门口,笑着对里面喊话。苏言闻声出来,脸上有点刚忙完的疲惫,嘴角却松弛着。他接过林泽递来的纸袋,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对林泽说了句“谢谢”。
顾夜宸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看清苏言的每个表情。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没有讨好跟顺从,没有藏在微笑下的恐惧,只有纯粹的,松弛的,发自内心的柔和。
林泽像讲了个笑话,自己先笑起来,肩膀耸动,一身阳光气。
然后,顾夜宸看到了击溃他的那一幕。
苏言毫无预兆的笑了。
不是礼貌的弯嘴角,也不是迎合谁的假笑。他眼睛先弯起来,像两弯浸在光晕里的新月,眼角都带了细纹。笑意随即完全绽放,唇角扬起漂亮的弧度,能看见洁白的牙齿。笑声很轻,顾夜呈隔这么远仿佛都能听见,像风吹过风铃,清脆,干净,没有杂质。
那是顾夜宸从没见过的,一个属于苏言自己的,完整的笑。
那一瞬,嫉妒的毒火从顾夜宸心脏深处烧起来,一下子窜遍四肢百骸,灼着他每根神经。
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的笑不是给他的?
他给过苏言一切,财富,资源,还有那看似温柔的庇护。他以为自己给了苏言全世界,可苏言回报的,永远是带着疏离和戒备的顺从。他以为那是苏言天性冷淡,不易亲近。
现在他懂了,不是的。
苏言不是一潭死水,他只是从没在自己面前,真正的活过来。
那个笑,是一根尖刺,直直扎进顾夜宸伪装的平静,捅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原始又疯狂的占有欲在他胸腔里野蛮冲撞。
想冲下车。
想冲过去,粗暴的推开那个碍眼的男人。
想抓住苏言的手腕,把他扯进怀里,质问他为什么能对别人笑的那么好看。想让那个笑立刻从苏言脸上消失,或者,只为自己一个人绽放。
手已经搭上车门把手,冰凉的金属感激起一阵战栗。肌肉绷紧,只要一秒,他就能实现脑中所有疯狂。
可就在他要推开车门那刻,动作猛地僵住。
如果他现在出现,会怎样?
顾夜宸脑中清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苏言脸上灿烂的笑会瞬间凝固,然后褪的一干二净,换上惊恐,苍白,还有见了鬼似的恐惧。那双刚还盛着星光的眼睛,会立刻被阴霾和痛苦覆盖。
他会毁了这一切。
他就是个闯进美丽花园的恶棍,会亲手把那片他从没见过的风景,践踏的一片狼藉。
那个叫林泽的男人会挡在苏言面前,用警惕跟敌意的眼神看自己。而苏言,会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砰”。
顾夜宸额头重重抵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闭上眼,大口喘气,像濒死的鱼。嫉妒的火还在烧,但另一种更尖锐的疼痛穿透了火焰——是迟来的,无力的悔恨。
他终于明白。
苏言的安宁快乐,那个会笑的真实苏言,它们存在的前提,就是他的缺席。
是他,亲手教会了苏言什么是恐惧。所以,只要他出现,苏言的世界就不可能再有宁静。
嫉妒跟占有欲还在叫嚣,但它们的声音,第一次被一个更清晰的认知压下:他不能过去。他没资格过去。
他是罪人。罪人没资格靠近那片被他亲手摧毁后,又好不容易重新长出的阳光。
画室门口,林泽跟苏言又聊了几句,挥手告别,骑单车消失在街角。苏言提着纸袋,转身走回画室,关上门。
整条街恢复了寂静。
顾夜宸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门里有他渴望的一切,而他只能被隔绝在外。他眼里的疯狂暴戾渐渐褪去,只剩一片荒芜死寂。
他知道,自己一出现,就会毁掉那片宁静。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永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