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霞光里,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陆寅睁开眼,耳边是袁宝沉重的鼾声。
昨晚的暴戾与杀气,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轻手轻脚起身下楼,走向以前老爷子那个房间。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道缝。
孟小冬蜷缩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痕,眉头微蹙,似乎在梦里也摆脱不了恐惧。
她身上盖着陆寅的外衣,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下更显单薄。
陆寅的动作顿住了,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有些发酸。
这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想起前世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同龄女孩,再看看眼前这个,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他的妹妹,是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为数不多的心灵寄托。
不管是原主的记忆,还是他自己的内心,都在告诉他要好好照顾孟小冬。
陆寅轻轻带上门,走到院子里,晨间的凉意让他彻底清醒。
昨晚捏碎孟老三手骨时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现。
那不是军人执行任务时的冷静搏杀,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肺腑的暴怒。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要不是后来麻子和孟小冬死死抱住他,他可能真的会把那个叫孟老三的男人当场废了。
陆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院子中央,双脚在地上微微一碾,沉腰坐马,摆出了形意拳的三体式。
纷乱的思绪需要一个出口。
而练拳是最好的方式。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形意五行拳。
崩拳如箭,钻拳如电,炮拳如火,横拳如弹,劈拳如斧。
拳风呼啸,将院中的落叶卷起又撕碎。
陆寅闭上眼睛,摒弃杂念,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哑巴毛三,与刘振声交手的每一个细节。
尤其是与刘振声在仓房里那三天三夜的切磋,让他对国术技击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他知道这具身体里的国术知识非常渊博,相信是得了老爷子真传的。
以前他空有原主的记忆碎片,却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东西,朦朦胧胧。
而现在,那层玻璃仿佛被擦亮了,至少关于形意拳的那一块被擦亮了。
就在他练得大汗淋漓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后院门口。
袁宝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也学着陆寅的样子,歪歪扭扭地摆出了一个三体式。
“小阿哥,练拳……”
陆寅停下动作,看着袁宝那滑稽的姿势,心里忽然一动。
他一直对袁宝这身蛮力感到好奇。
老爷子给他泡了十几年药浴,可光泡药浴就能泡出这么个怪物?
“大宝,过来。”
陆寅冲他招了招手。
袁宝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你跟我说说,爷爷除了让你泡澡,还教过你什么没?”
袁宝眨巴着牛眼,很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呀。爷爷说,就......看着小阿哥练就行了。”
看着我练就行了?
陆寅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走到袁宝面前,伸出手,在他那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上捏了捏。
白白胖胖,像是肥肉,但肥肉里又有着很清晰的肌肉轮廓。
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脂包肌。
“来,跟我站三体式。”
陆寅沉腰坐马,摆了个标准的形意三体式。
袁宝有样学样,也跟着蹲下去。
可他身子实在太高太大,蹲得歪歪扭扭,两只蒲扇大的手一前一后摆着,看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不对,腰要沉下去,肩要松。”
陆寅伸手去纠正他的姿势。
可手一搭上袁宝的肩膀,他就感觉不对劲。
这家伙的身体就像一座扎根在地里的大山,看着松松垮垮,实则稳如磐石。
他稍稍用力一推,袁宝竟纹丝不动。
“站稳了。”陆寅提醒了一句。
他退后两步,脚下一滑,一记最简单的劈拳就削了过去。
这一拳他用了三分力,速度不快,就是想试试袁宝的反应。
他本以为袁宝会傻乎乎地站着挨打。
谁知袁宝竟往前踏了一步,胳膊笨拙地往上一架,竟然学着陆寅以前的架势,使了个不伦不类的虎扑。
“嘭!”
拳头和胳膊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陆寅只觉得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块包着牛皮的铁板上,震得他手腕发麻。
而袁宝只是晃了晃,还咧嘴冲他笑了笑。
有意思。
陆寅不再留手,突然腰胯一拧,气贯丹田,半步崩拳!
这一拳,快如闪电,直捣中宫!
整个院子的空气仿佛都被这一拳抽空。
“砰!”
结结实实,打在袁宝肚子上。
那声音,就像攻城锤砸在了城门上。
然而,预想中袁宝被击退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袁宝那小山一样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抬手挠了挠,咧嘴憨笑。
“小阿哥,你打我做啥?”
陆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刚刚那一拳,不说开碑裂石,打在寻常壮汉身上,也得当场肋骨断裂,口喷鲜血。
可打在袁宝身上……
“不疼?”
袁宝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有点疼的。”
有....有点??
陆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拳锋,又看了看跟个没事人一样的袁宝,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你刚才那招虎扑跟谁学的?”
“跟小阿哥学的呀。”袁宝的回答理所当然。
陆寅知道他会这么说,有道,“那刚才小阿哥打你那拳,你会吗?”
袁宝想想,突然有样学样,脚踏半步,也打出了一记崩拳。
虽然姿势不怎么标准,但拳头挥出去,竟也带起了一阵恶风。
陆寅这才明白过来。
袁宝根本就没什么招式可言,他就是一块海绵,看到什么就学什么,然后再用他那身变态的蛮力打出来。
简单,粗暴,不讲道理。
他站在院子中间,脑子里全是袁宝刚才那一记不伦不类的崩拳。
这叫什么事儿?
自己辛辛苦苦揣摩劲力,自己这傻兄弟看看就会了?
虽然只有个架势,可那股子蛮力又有几个招架得住?
大宝莫不是个练武奇才?
正琢磨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灶间传来。
“小阿哥,大宝哥,吃……吃早饭。”
孟小冬端着一锅粥走出来,她不敢看陆寅,放下锅就想躲回屋里。
“一起吃。”陆寅叫住她。
袁宝早就不管什么拳不拳的了,一屁股坐到桌边,拿起一个窝头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小冬妹妹,吃饭!”
洪九东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院子,打着哈欠,很自觉的坐下。
桌上的气氛有些怪。
几个人都埋头吃饭,谁也不说话。
陆寅扒了两口稀饭,忽然把筷子往碗上一搁。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
“晚上下了工,我去一趟。”
陆寅看着桌上的纹路,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给孟老三拿点钱。”
洪九东一愣,“给他钱?便宜那老王八蛋了!”
“让他以后别再来找小冬。”
陆寅抬头,目光落在孟小冬身上,“从今往后,小冬就住老爷子那屋。”
孟小冬的身子抖了一下,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小阿哥,不……不用的,他是我爹……”
“爹?”
陆寅的声音不大,却让孟小冬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院子里待着。”
陆寅的语气不容置疑,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咸菜放进孟小冬碗里,“这事,就这么定了。”
洪九东抓了抓脑袋,嘀咕道:“给钱能管用?那可是个无底洞。”
“不管用,就打到他管用为止。”
陆寅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袁宝在旁边听明白了,把嘴里的窝头咽下去,用力点着头,“对!打他!大宝去打!”
陆寅没再理会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
殊不知就在几人商量安置这个妹妹的时候,昨晚受了一肚邪气的孟老三,已经站在这十里洋场最出名的戏园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