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军报,如同汴州冬日的寒风,被快马递送至洛阳的宫城,摆在了黄巢的案头。
战报写得言简意赅,却字字泣血。朱温,这位宣武军的节度使,在攻略滑州时,终究是没能按捺住那颗贪婪功勋的心。他孤军冒进,一头撞进了魏博节度使乐彦祯精心编织的罗网。诱敌深入,侧翼穿插,优势兵力合围——最经典,也最致命的战术,将朱温引以为傲的数万大军死死困在了离汴州不到两百里的旷野上。
黄巢的手指在战报上轻轻敲击,他甚至能透过这寥寥数笔,想象到朱温此刻的窘境:粮道被断,四面楚歌,曾经忠心耿耿的部将们,眼神里也开始流露出绝望与动摇。
“系统,推演朱温部目前的态势,以及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黄巢在心中默念。
冰冷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湛蓝色光幕在眼前展开,无数的数据流瀑布般划过。
【目标:宣武军朱温部。】
【状态:已被优势兵力合围,士气崩溃中……】
【推演开始……】
【结果一:无外力干涉情况下,七日内,该部将彻底瓦解。主将朱温生还概率:9.8%,大概率被乱军斩杀或被俘后献给乐彦祯。】
【结果二:朱温的求援信使已于昨日出发,预计抵达洛阳时间:两日后。】
结果清晰得如同一道死亡判决书。
黄巢将战报向堂下一掷,整个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诸位,都看看吧。”
麾下诸将传阅着战报,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庞,渐渐被一种名为“狂喜”的情绪所占据。
“大帅!天赐良机!”一名性如烈火的将领猛地踏前一步,双目放光,“朱温自取灭亡!我等只需尽起大军,兵锋东指,不但能一口吞下整个宣武军的地盘,还能顺势将那魏博军打残!中原,将尽归我大齐所有!”
“末将附议!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正是!朱温乃反复无常之辈,留之终是祸患,不如趁此机会一并铲除!”
群情激奋,战意高昂。在他们眼中,朱温已经是一块被切好、冒着热气的肥肉,只等着他们去大快朵颐。吞并宣武军,尽占中原,这是何等诱人的前景!
然而,黄巢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然后缓缓摇头。
一个动作,就让殿内所有的喧嚣瞬间平息。
“出兵?然后呢?”黄巢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众将心头,“然后我们就要直面河北三镇的联军。王镕、李克用,还有那个刚刚打了胜仗、气焰正盛的乐彦祯。他们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吃下整个中原,然后等着我们去收拾他们吗?”
他放下茶杯,环视众人:“不,他们会立刻抱成一团,组成一个比朱温难对付十倍的铁桶阵。到时候,我们就要用将士们的血肉,去啃河北那块最硬的骨头。这笔买卖,不划算。”
黄巢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手指点在汴州的位置。
“朱温这条狼,必须活着。”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冷酷,“他现在虽然被打断了腿,但只要我们给他一根拐杖,他就能继续站起来,继续替我们去咬河北的那几头猛虎。我要让河北三根刺,永远扎在中原的边上,让他们和朱温互相流血,互相消耗。而我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众将面面相觑,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与敬畏。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肥肉,而大帅看到的,却是整片猎场的生态平衡。
“那……大帅的意思是,我们见死不救?”赵璋上前一步,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救,当然要救。”黄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不是派一兵一卒去救。”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我要让这次救援,变成一次对宣武军从上到下的……技术渗透。”
“传我命令!”黄巢的声音陡然拔高。
“命赵璋为总管,组建一支五十人的‘大齐军事技术顾问团’,即刻准备,随时听令出发!”
“顾问团?”众将一脸茫然,这个词他们听都没听过。
黄巢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继续下令:
“从军校炮兵科,抽调十名最优秀的火炮教官,要懂得实战测距、弹道计算和快速校准的那批。”
“从医学院,抽调十名最好的战地外科医生。告诉他们,不用管什么经脉理论,把清创、缝合、止血、正骨这几样本事给我带到战场上去!我要让朱温的兵,断了腿也能接上,中了箭也能挖出来!”
“从后勤司,抽调二十名后勤管理与数据统计文员。让他们带上算盘和最新的报表模板,去教教朱温的粮草官,什么叫‘成本核算’,什么叫‘高效统筹’!”
“最后,从兵仗局,抽调十名最精通机械维修的工匠,让他们带上全套的工具,去伺候那些铁疙瘩!”
一连串的命令,让在场的所有武将都听傻了。
医生?算账先生?修东西的工匠?这算哪门子的援兵?这能打仗吗?这简直就像一场儿戏。
然而,看着黄巢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没人敢提出异议。他们隐约感觉到,大帅正在下一盘他们完全看不懂的棋。
“哦,对了。”黄巢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礼物也不能少。从武库里,提出二十门最新改良的‘虎蹲炮’,再配上一百箱颗粒火药和五百枚开花弹。告诉朱温,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
虎蹲炮!
听到这三个字,将领们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这玩意儿好啊!轻便,灵活,威力巨大,最适合野战机动。有了这个,朱温的窘境确实能缓解不少。
一切准备就绪。
赵璋率领着这支成分奇特的五十人“援军”在军营中待命。那十名外科医生一到军营,就旁若无人地开始讨论不同伤口的缝合技巧;那二十名文员则围着一张桌子,模拟计算着一场战役的物资消耗,嘴里全是“冗余度”“损耗率”之类的古怪词语。
整个顾问团,都透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专业与自信。
黄巢却按兵不动,他似乎在等什么。
洛阳城内,风平浪静。
洛阳城外,暗流涌动。
两天后,在所有人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一阵凄厉的马蹄声划破了洛阳清晨的宁静。
一名信使,与其说是在骑马,不如说是挂在马背上。他浑身浴血,铠甲破碎,坐下的战马刚冲进城门,便悲鸣一声,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信使连滚带爬地冲向皇城,手中高举着一封被鲜血浸透的求援信,嗓音嘶哑地哭喊着:“汴州急报!朱帅求见大齐陛下!十万火急!”
当这封信被送到黄巢面前时,信纸上的血迹尚未干透。
信中,朱温的言辞卑微到了尘埃里。他不再自称“节度使”,而是自称“罪将朱温”,痛陈自己“轻敌冒进,致使大军陷于死地”,恳求黄巢这位“兄长”、“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上,“发天兵以救之”。
在信的末尾,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承诺,事成之后,愿将整个滑州双手奉上,并永远奉大齐为尊。
时机,到了。
黄巢“勃然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掌拍碎了案几一角,痛心疾首地吼道:“朱温兄弟有难,朕岂能坐视不理!乐彦祯匹夫,欺人太甚!”
他当场“万分关切”地接见了那名信使,并立刻下令。
“赵璋!”
“末将在!”
“命你即刻率‘军事技术顾问团’,携带所有物资,星夜驰援汴州!告诉朱温兄弟,朕的援军,随后就到!”
“遵旨!”
赵璋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黄巢叫住了他。
待众人退下,黄巢走到赵璋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记住,你不是去救他。”
赵璋心中一凛。
黄巢的嘴角,勾起一抹如同深渊般的笑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去,接管他的战争。我要朱温的每一场胜利,都必须依赖我们的炮,我们的人,我们的方法。我要他的军队,从今往后,身上流淌的都是我大齐的血液。”
赵璋躬身领命,转身离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仿佛明白了,这五十人,比十万大军更加可怕。
在赵璋率队离开洛阳的同时,一间暗室中,黄巢对另一名负责情报的亲信,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命令。
“派人,秘密接触魏博的乐彦祯。”
“告诉他,朕可以卖给他五门‘神威大将军’炮,以及配套的炮弹。”
亲信的瞳孔猛然收缩。
黄巢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条件只有一个……”
“让朱温,活着回到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