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黑云寨大局已定,京西十八寨联盟初成,朱安心中却仍惦记着东京事务。
他将鲁智深请到一旁,郑重托付道:“师兄,此间新附,人心未稳,需得力之人坐镇。我于京中尚有未了之事,马扩兄弟亦需回皇城司复命。这黑云寨与京西盟务,便烦请师兄暂且费心掌管。”
鲁智深虽是个不耐俗务的性子,但见朱安言辞恳切,又想到此地刚经梳理,确实需要强人镇压,便一拍胸膛:
“兄弟放心去便是!有洒家在此,看哪个撮鸟敢炸刺!若有急事,只管差人来报,洒家这禅杖随时可往东京去!”
安排妥当,朱安与马扩便准备动身。
临行前,朱安忽然想起那日在聚义厅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男童。
这个小家伙不愿意返乡,反倒愿意留在黑云寨,若是能加以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便命人将那孩子带来。
不多时,那孩子被领到朱安面前。虽换上了干净的布衣,小脸上仍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与沉静。他看着朱安,不躲不闪。
朱安蹲下身,温声问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可还有亲人?”
那孩子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声音却清晰:
“回恩公,我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我石头娃。家没了,爹娘前年逃荒时饿死了,后来被个远房叔伯收养,前些日子也被寨子里的恶人害了……”
他说着,眼眶微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朱安与马扩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叹。这世道之中,似这般家破人亡的惨剧,不知凡几。
马扩轻声道:“兄长,这孩子骨子里有股锐气,是块好材料。加之胆魄过人,根骨亦佳,稍加雕琢,未必不能成器。”
朱安看着这孩子,想起他当日的胆色,心中怜惜与赞赏交织。
他沉吟片刻,复又问道:
“石头娃,我欲返回东京,你可愿随我同去?若你愿意,从今日起,你便随我姓朱,我给你起个名字,叫‘朱震’,取‘雷霆一震,魑魅潜消’之意,盼你日后能如雷霆般刚正,扫荡邪祟。”
“你可愿认我为义父?”
那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朱安温和的面容,一时无言。亲人尽皆离去,走投无路之际,竟峰回路转。
此刻,男童眼眶已是通红。
他虽年幼,却也知眼前之人是了不得的大英雄,且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他没有任何犹豫,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稚嫩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
“义父在上,受孩儿朱震一拜!”
“好!好孩子,快起来!”
朱安心中欢喜,将朱震扶起,只觉得这孩子筋骨结实,心思沉稳,越看越是喜爱。
……
翌日清晨,黑云寨演武场上,人马肃立。朱安与马扩已收拾停当,小朱震换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裳,紧紧跟在朱安身侧。
鲁智深领着熊黑虎、褚猛等京西十八寨的头领,以及山寨一众大小头目,前来送行。
朱安抱拳环礼,朗声道:“诸位兄弟,京中事务缠身,朱某需与马扩兄弟暂返东京。山寨新立,联盟初成,往后诸多事务,还要仰仗各位兄弟齐心协力,共守盟约,行侠义之道!”
熊黑虎率先吼道:“哥哥放心!俺们既奉哥哥为盟主,绝无二心!哥哥指东,俺们绝不往西!”
众头领纷纷附和:“但凭盟主号令!”
朱安点头,目光转向鲁智深,恳切道:
“师兄,我走之后,这黑云寨便托付给你了。你多费心,暂且替我掌管寨务,约束部众,安抚四方。待我回京安排妥当,便尽快遣人来接替你……”
他本意是担心鲁智深不耐俗务,想早日寻个稳妥人来接手,免得委屈了这位性如烈火的师兄。
谁知他话未说完,鲁智深便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四野,一把扯开胸前僧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指着周遭笑道:
“兄弟!你怎地说这等见外的话!洒家看这黑云寨好得很,有酒有肉,有兄弟!每日里大块分金,大碗喝酒,何等快活!比起在东京那大相国寺看管菜园子,整日对着些青菜萝卜,不知强出多少倍去!”
他环眼圆睁,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洒家本就是官司缠身,合该在这山林里做这等强人勾当,岂能与那菜地为伍?
往后啊,洒家就在这黑云寨安身立命了!兄弟你自去忙你的大事,这寨子,有洒家替你看着,保管出不了岔子!”
朱安闻言一怔,鲁智深虽看似鲁莽,实则内里精细,由他坐镇黑云寨,确是再合适不过。
朱安当下不再多言,重重一拍鲁智深的臂膀:
“好!既然师兄喜欢此地,那是再好不过!从今日起,师兄便是我黑云寨二寨主!朱安不在时,寨中一应事务,皆由师兄决断!生杀予夺,不必请示!”
鲁智深听得此言,更是畅快,抓起旁边喽啰捧着的一坛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一抹嘴,将酒坛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朗声道:
“承蒙兄弟信重!洒家必不负所托!但有洒家一口气在,这黑云寨便稳如泰山!诸位兄弟可都听见了?”
台下众头领、喽啰见这两位当世豪杰如此肝胆相照,无不心折,齐声呐喊:
“谨遵盟主号令!参见二寨主!”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朱安又与鲁智深及众头领细细交代了些山寨钱粮收支、周边势力往来、约束部众不得扰民等紧要事项,鲁智深一一记下,虽不耐繁琐,却也知轻重,并未推诿。
诸事交代完毕,日头已升高。朱安不再耽搁,与马扩翻身上马,小朱震也被抱上一匹温顺的驮马。
“师兄,众位兄弟,保重!”
“兄弟(哥哥)保重!”
在鲁智深和众人目送下,朱安三人一抖缰绳,策马下了山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翠山林之间。
鲁智深独立山头,眺望良久,直到看不见朱安等人身影,方才回身,对身后众头目吼道:
“都愣着作甚?该操练的操练,该巡山的巡山!洒家既做了这二寨主,尔等便须用心做事,哪个敢偷奸耍滑,洒家这禅杖可不认得人!”
众头目凛然应诺,各自散去。鲁智深看着这气象一新的山寨,摸着光头,嘿嘿一笑,只觉得浑身舒坦,比起在东京时,不知自在多少。
而另一边,下了山的朱安,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山峦和隐约可见的寨墙,心中一片踏实。有鲁智深这等人物坐镇,京西这片基业,算是稳了。
他轻夹马腹,与马扩、朱震一起,向着东京方向,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