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里叹了口气,语气低沉:“母亲明鉴。儿子如今已非东平府太守,乃是一介白身,无官无职。此番回京,旧日同僚众多,若大操大办,难免惹人注目。
旁人若问起,儿子这副落魄模样,实在无颜应对。倒不如关起门来,自家人热闹一番,将婚事办了,也免得招惹是非口舌,徒增烦恼。”
程万里面上如此说,内心深处却是想尽力遮掩,程家与朱安的关系。
他日若朱安真惹出泼天大祸,程万里或可推说不知,或可辩解关系疏远,尽量不被这倒霉女婿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氏人老成精,虽觉儿子态度有些异常,但听他言辞恳切,提及“落魄”、“无颜”,心中也不免一软,生出几分怜惜。
她想着家中近来确实多事,低调些或许也好,便点了点头:
“既然你如此说,那便依你之意吧。只要两个孩子真心相爱,这些虚礼,倒也不甚要紧。”
程万里见母亲应允,心中稍稍一松,连忙道:“多谢母亲体谅。”
正当母子二人说着话,外面传来了朱媛清脆的欢呼:“大哥回来了!”
程万里精神一紧,知道那位让他心情复杂无比的女婿到了,整了整衣袍,脸上重新堆起那略显僵硬的笑容,迎了出去。
……
朱安与程婉卿联袂来到前厅,程万里抬眼望去,只见女儿婉卿容光焕发,依在朱安身侧,眉眼间尽是幸福安宁,与自己目光一触,却微微侧头,神色冷淡了几分。
程万里心中顿时一阵窘迫与尴尬,老脸微热。
但他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僚,脸皮修炼得足够厚实,当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主动迎上前:“安哥儿,婉卿,你们来了!为父方才还与母亲说起你们,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程婉卿只是微微福了一福,唤了声“爹爹”,便不再多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朱安却似浑然不觉这份尴尬,好像过往那些龃龉并未放在心上。
他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语气诚挚:“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岳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他这般坦然热情,倒让程万里有些意外,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借着这个台阶,连忙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见到你们安好,为父便放心了。”
这番父女、翁婿间的微妙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
朱安又引着弟弟朱全、妹妹朱媛上前,与程婉卿正式相见。朱全和朱媛都对这位温婉美丽的嫂子十分好奇。
程婉卿早已备下见面礼,此刻含笑与二人见礼。
她取出一枚螭纹玉带钩,笑道:“二弟,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奋发进取之际,这枚玉带钩权当嫂子一点心意,愿你前程似锦。”
程婉卿又取出一柄镶嵌宝石,做工精致的短匕,递给朱媛,柔声道:“妹妹习武,这柄匕首锋利异常,赠与妹妹防身,望莫嫌弃。”
这两件礼物,一文一武,既贵重又贴心,足见程婉卿用心。朱全、朱媛欢喜接过,连声道谢,心中对这未来的嫂子更是亲近了几分。
寒暄片刻,程万里便以有事相商为由,将朱安请进了书房。
关上房门,书房内只剩下翁婿二人。
方才厅中的和乐气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凝重。
程万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住朱安,第一句话便石破天惊,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朱安,你……可是心怀异志,欲图不轨,想要造反?!”
此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中炸响。程万里紧紧盯着朱安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朱安闻言,心中先是一凛,随即了然。
这老泰山果然嗅觉敏锐,且始终对自己心存忌惮,此问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他面色不变,反而迎向程万里的目光,不答反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若……小婿真要做那等事,岳父又当如何?”
程万里没料到朱安如此反问,眼神一厉,脸上浮现出决绝之色。
“若你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老夫纵然拼却这项上人头不要,也定要大义灭亲,立时将你扭送官府法办!”
他说得声色俱厉,仿佛真要立刻动手一般。
然而,朱安却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色厉内荏与挣扎。
他心知肚明,程万里此人是一个合格的政客,最重家族利益与自身前程,若非被逼到绝境,绝无可能行此鱼死网破之举。
否则,当初他有太多机会发难,何必等到今日?
想通此节,朱安忽然笑了。他目光灼灼,直射程万里,语不惊人死不休:
“岳父既然猜到了,那小婿也不瞒您。您猜对了,小婿……确有此意!”
“什么?!”
程万里浑身剧震,踉跄后退半步,指着朱安,手指颤抖,脸色瞬间煞白。
他虽有此猜测,但亲耳听闻,仍是骇然欲绝!
但奇怪的是,最初的震惊过后,程万里看着朱安那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紧绷的心弦反而莫名一松。
是了,此子定是怨我当初逼迫婉卿,此刻故意拿话气我、试探于我!如此机密大事,岂会轻易告知于我?定是斗气之言!
他自觉想通了关窍,脸上惊骇之色褪去,反而挤出一丝干笑,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问道:“哦?既然贤婿有如此‘雄心’,却不知对眼下这时局,有何高见啊?”
朱安却摇了摇头,并未接他关于时局的话头,而是话锋一转:“时局如何,暂且不谈。小婿倒是对岳父大人您如今的处境,有一点浅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