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阙芝点头道:“那玩意儿的基础是《灭龙经》,这东西本就是找到了佛法中的缺陷做出来的。”
许平阳道:“对,恶殍,便是佛法的恶果。你光对人家说,人要空,要清静,就能不苦了,这蛮扯淡的。这话和‘天下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相辅相成,都是底层百姓受苦受难的根源。那么多人平日里吃得饱穿得暖,可天下稍微又灾,便全都成了半个恶殍,这就是‘寡’,不是不均。如今这世道,生产力还落后得很,根本不到说‘不均’的时候……九娘,对吧?”
乔阙芝看向云九娘。
云九娘看着乔阙芝的眼睛,好一下才点点头道:“对——先前在石桥峪时,九娘随郎君学‘经济学’,开始明白了‘价格’‘价值’‘劳动力’‘生产力’‘生产资料’‘自由市场’等各种术语……”
“也学会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世道。”
“从眼下江南国整体情况而言,确实就是‘物力寡’,并非‘不均’。”
“物力寡的原因是人力寡,但是人力若多了,物力更寡。只能想法子,让一个人可生产两份物力,这般才能解决寡的问题。等没了寡,百姓还是穷时,这便是上面那些人在剥削了。”
“虽然眼下也有很强的剥削,可这剥削来的力量,只是上面人为了维持自身体面的生活,并不算奢靡无度。”
“这说明‘贫富差距’还未起来。”
“也侧面说明了‘物力寡’这事儿确实没错。”
许平阳接着道:“佛法的外行在于‘布施’,内行是解决‘苦’。”
“因为人无法脱离苦海,苦海就是人间,人间就是人世间。”
“你说,大家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吃不饱饭,无法发挥自己所长,只能当泼皮混日子而苦,这种苦……”
“你就算用佛法能让他们放下执念,可能让他们放下肚子么?”
“人生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现在的大部分人苦,只是因为老无所养,幼无所依,病无所医,鳏寡孤独皆不得善终。本质还是‘物力寡’所致。”
“说难听的,把六姓全部杀光,把他们财富分摊下去,也只能满足两条江南道,别说想富足整个江南国,半个都满足不了。”
“江南国风气还是很好的,是有人穷奢极欲,但不是和前朝末年一样,整个上层都是如此,糜烂异常。”
“当时我无意间解放了渎河里的水鬼,挨家挨户走访超度时,便发现,这些鬼不肯走的家里,无一例外,都是穷苦人家,一天一顿有时还不容易。”
“你让这些人放下苦执,那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百姓们谁都指望不上,那我想法子,给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努力,让自己吃饱穿暖,让家人吃饱穿暖,然后一同发力,让更多人吃饱穿暖,这般不也是行佛么?”
“道台里活不下去,可以往州府。”
“州府活不下去,可以往郡府。”
“郡府活不下去,可以来县城。”
“县城活不下去,可以来镇子。”
“镇子活不下去,可以去乡下种田。”
“倘若乡下活不下去,就只能当山民了。”
“若是山民太多,那这便是世道的问题。”
“可以目前世道,我能做的就是依靠镇子这块儿,再下沉去村子里,因为互相之间距离甚远,需求不发达,没办法良好上下供给。”
“镇子,便是眼下我的最优选择了。”
“往上没有必要,上面吃不饱的少。”
乔阙芝带着云九娘来,许平阳还是蛮高兴的。
只是聊到这些事,未免又有些沉重。
他带着两人出了画舫,在这岸边走走,吹吹风,介绍一下他建造的这个房子,还有这个村存在了几十年的诅咒,听得两人就跟听天书似的。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诅咒呢,老许,这诅咒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诅咒’这事儿的本质?”
“对。”
“和鬼祟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鬼祟是浓烈情绪裹挟记忆残片所形成的执着,以人气之中的情志为食。比方说嫉妒鬼,它只能依靠吃嫉妒之气为生。如果人气里的嫉妒之气浓重,它就能顺着进入人心中,让人更容易嫉妒。诅咒这东西,便是大部分时候人遇到了事,无力解决但某方面执念又凝结浓重时,以这执念为引所下的一段话。比如说诅咒谁谁谁,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这种的自然不会实现。想要实现,得加个准确条件。比如我诅咒谁谁谁,家里永远生不出儿子,只能生女儿,生出来的女儿只能给人为奴为婢之类。如此以命为执念之源所下咒语,又有精准的范围和出发条件,十之八九是是能成的。诅咒难缠的地方就在这里,一旦中了咒,咒的源头只是个触发机制,自身只要或者便能一直成为诅咒的东西,延续诅咒。不像一般的毒素,还能够代谢掉。不过,即便这样,诅咒也是有时效性的。因为诅咒的条件,总归会在一代代人生育扩散的同时减弱,最终于无。”
“咦?”乔阙芝一阵犹疑道:“可如此说来的话,那女人难不成也有一定修为,否则如何有这般力量诅咒?”
“咦?”许平阳停下脚步来,看着乔阙芝道:“对啊,我倒是还没想过这问题,当时解决便解决了……”
一个女人就能诅咒一个村的人那么久,这多少有点不对劲了。
可因为金刚剑能够进入记忆的关系,许平阳确定那女人只是普通人。
“还有……”沉默着的云九娘开口道:“郎君,按理说那女人入了这运河,这儿是下游,应该往下走,为何郎君是在上游找到的地方?”
“呃……”
乔阙芝也道:“我们船从下游往上走,除非碰到顺风推浪,或者数人划桨,不然很难逆流过这里一段,那女人疯了,自己把自己脚砍断了冲出来,连因为过激把自己孩子给捂死了都不知道,她一入水哪还能逆游?”
许平阳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整得有些头大。
虽然这也的确是问题。
好一阵他摆摆手道:“不想了,回头再说吧。”
又聊了一阵,许平阳便催着两人离开了。
临走前乔阙芝还提议要把云九娘留在这里。
许平阳以为是开玩笑的,便说这里啥都没有,等房子造好了再过来,现在他每天还有忙不完的事,云九娘留下来也是遭罪。
“成,等你这房子造好了,我也住过来,可记得给我留房。”
“这是自然,到时候尽管来住好了。”
送走了乔阙芝的画舫,村里也开饭了,他赶忙洗手过去吃饭。
吃饭时便说了,明天要带几个人去山上挖些柳树来栽种在河岸处。
村里老人就说,栽柳树不如栽竹子,竹子长得快,也能巩固水土,而且等水土下去了容易长杂草,栽种了竹子就不容易长草。
这事儿就变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许平阳想了想,打算在码头之间的临水处栽种柳树。
这个树耐水性更好。
至于竹子,则种在码头和居民区外面这块低洼处,形成一道墙。
码头和竹林带之间,以后是要修路的。
那既是路,也算是堤坝,毕竟村子这块地形硬伤,必须想法子变通一下。
事情不急,慢慢来,栽种树木可以先做起来。
房子的楼骨都快造完了,接下来就是整体装修和内部装修。
这里面许多事都得他自己来做。
其余村民就不能让他们闲着,去做别的事比较好。
翌日,许平阳就带着人上山,去砍了一些柳条来。
这些柳条直接插入堤岸后,他催动绝伤术。
便见这柳条落地生根,一阵猛长,很快成了柳树苗。
如此长扎实了,也不怕熬不过秋冬来年死掉再种。
就这样,码头附近很快就多了一片柳树苗林,村子附近洼地也很快多了一片青竹林,虽然还都很稀疏,却也至少成了型。
再过一段时间便是中秋。
按理说已是秋天……
只是江南这地方的冬天,对北方来说也不过是深秋罢了。
白天太阳仍旧晒得很。
这几天还时不时有小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雨虽然不大,可水没有再涨,倒是这地面仍旧蘸水稀烂。
许平阳有些受不了,便提前开始了修路计划。
他先是带着人,用修码头的经验开始量地划地,然后开始挖掉上面的黑土,带着人用石头、木槌对着黄泥夯打。
然后往里面打下一根根炮制好的木桩。
木桩不需要太多,互相之间用炮制过后的竹篾、稻草、藤条编织成纵横交错的笼状态,然后就把与粗石子一同搅拌好的骨料倾倒进去。
这样挖一段修一段,慢慢来。
一号码头是许平阳私人渡口,一直停着鸟船。
二号码头暂时也就停了一艘他挖出来的船,那船平时也就小孩子去玩,如今的村里人都不会开船了,但码头也没有闲着,旁边搭建了一个茶棚,每天总归有四五条船来歇息,收一些茶水钱糕点钱。
实在没有也没关系,许平阳请客,给大伙儿上点心。
歇靠码头得来的钱全丢在吉金箱中,几天下来也攒了几百文。
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结果平静日子还没过几天,这村子便忽然又遭了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