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那句“巢穴边缘”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蒙在每个人心头。破船彻底失去了动力，在几乎凝滞的黑色水面上无声滑行，只有船体渗水的滴答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打破死寂。
前方的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凝聚成了实体。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从水中和两侧岩壁上突兀地伸出，如同史前巨兽交错的肋骨，层层叠叠地架设在河道上方，形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压抑的钢铁丛林。空气中那股铁锈和腐败机油的味道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还混杂着一丝……类似生物巢穴的腥臊气。
那些攻击他们的触须生物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但这片区域的寂静，比之前的厮杀更让人毛骨悚然。
“它们……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孙猎户声音干涩，握紧了手中一根从船上掰下来的锈蚀钢管，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那些如同巨大陷阱的金属骨架。
维修师手腕上的装置屏幕闪烁着不稳定的读数，她低声道：“能量场很奇怪……混乱，但又带着某种……秩序。像是一个巨大的生物电场，或者……某种活着的机械结构的脉搏。”她看向面具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面具人操控着失去动力的船只，利用残存的惯性，小心翼翼地在“锈骨丛林”的缝隙中穿行。他那条受损的金属手臂垂在身侧，偶尔有细微的电弧窜过。“一个古老的……处理中心。”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结构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有些空洞，“‘方舟’早期用来分解、回收大型废弃构件和……某些失败实验品的地方。时间久了，一些东西在这里……发生了变异，形成了独特的共生生态系统。”
处理中心？失败实验品？变异共生？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让林晚不寒而栗。她紧紧挨着依旧昏迷的萧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低得吓人。
船，缓缓靠在了一处由巨大齿轮和断裂传动轴构成的、类似码头平台的锈蚀结构旁。面具人率先踏上那看起来并不牢固的平台，金属鞋底与锈层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跟我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更里面。”他回头说道，平滑的面具上看不出表情，但那语气不容置疑。
孙猎户看向维修师，又看看林晚和王屯长。王屯长虚弱地点了点头，眼下他们没有回头路。维修师深吸一口气，背起工具箱，跟了上去。孙猎户只好再次背起王屯长，林晚则和维修师一起，费力地搀扶起意识不清的萧衍，踏上了这片诡异的“锈骨之地”。
脚下的金属平台布满孔洞和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锈蚀物，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心生不安。周围那些巨大的金属构件上，覆盖着厚厚的、仿佛有生命的暗色菌毯，一些地方还垂落着粘稠的、如同蛛丝般的发光细丝，在绝对的寂静中微微飘荡。
面具人对路径似乎依旧熟悉，但他走得更加谨慎，不时停下，观察着周围菌毯的蠕动和那些发光细丝的摆动规律，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这些……东西是活的？”林晚忍不住低声问维修师。
维修师面色凝重地点头：“扫描显示它们有微弱的生物电活动和基础应激反应。更像是……某种金属蚀变菌和有机粘液怪的共生体。别碰它们。”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巨大的锈蚀骨架中穿行，如同行走在巨兽的尸骸内部。光线极度昏暗，只有那些发光细丝和菌毯上偶尔闪烁的磷光提供着微弱的照明，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嶙峋的“骨壁”上。
随着他们的深入，林晚怀里的笔记本，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温热感！
她心中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笔记本封皮上那个符号，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不再是稳定的，而是如同呼吸般起伏，仿佛在与这片锈骨之地深处某个东西……相互呼应？
几乎在笔记本产生反应的同一瞬间，被她们搀扶着的萧衍，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
“萧衍？”林晚急忙呼唤。
萧衍没有完全醒来，但他眉心的灰白印记，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浸润开一丝……暗沉的、如同铁锈般的色泽！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带着金属腥锈气息的能量波动，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散发出来！
“他的能量 signature 在变化！”维修师立刻察觉到异常，手腕装置对准萧衍，屏幕上的数据剧烈跳动，“正在与周围环境产生共鸣！是那些锈蚀菌毯？还是……更深处的什么东西？”
走在前面的面具人也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他那平滑的面具对准萧衍，似乎在“凝视”着他眉心那正在变化的印记。
“看来，‘钥匙’比我们想象的……更接近这里的‘锁’。”面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是喜是忧，只有一种洞悉事实的冷静，“省了我们寻找的功夫。”
“你什么意思？”林晚警惕地看着他，将萧衍护得更紧。
面具人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继续前行，速度加快了不少。“跟上。共鸣已经开始了，拖延下去，只会引来更多‘居民’的注意。”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预言的力量。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那些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暗色菌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蠕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一些垂落的发光细丝也如同被惊动的触角，开始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飘荡、探索过来！
空气中那股腥臊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
“快走！”维修师低喝，和孙猎户一起，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萧衍和王屯长，紧跟面具人的脚步。
他们在这片巨大的锈骨迷宫中狂奔，身后的菌毯如同活过来的潮水，缓慢却坚定地蔓延、逼近，那些发光细丝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面具人带着他们冲过一个由断裂的金属梁架构成的、如同门廊般的结构。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如同被掏空的山腹般的空间。
空间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控制台或者出口，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锈蚀金属残骸和粗大管线缠绕、堆积而成的……巢穴！
巢穴的中心，是一个微微搏动着的、如同心脏般的暗红色肉瘤状物体，表面布满了粗大的血管和金属接口，正散发着与萧衍眉心印记同源的、令人不安的锈蚀能量波动！而肉瘤的周围，盘踞着数十条之前攻击过他们的那种触须生物，它们此刻如同朝圣般，将分裂的顶端对准中央的肉瘤，微微颤动。
在巢穴的正上方，悬垂着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但破损严重的金属装置，它的一端连接着肉瘤，另一端则深深嵌入穹顶的岩壁，仿佛曾经是某种提取或输送设备。
笔记本在林晚怀中变得滚烫！乳白色的光晕剧烈闪烁！
萧衍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或迷茫，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被彻底控制的麻木。他眉心的印记已经完全变成了深沉的铁锈色，一股强大的吸力以他为中心产生，要将他拖向那个搏动的肉瘤！
“不！”林晚死死抱住他，却被那股力量带得踉跄向前。
面具人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拉林晚或萧衍，而是按向了旁边岩壁上一个几乎被锈迹覆盖的、不起眼的圆形面板！
面板亮起微光。
同时，他对着那巨大的巢穴，或者说对着巢穴中央那个肉瘤，发出了一个短促、尖锐、并非任何已知语言的音节！
那仿佛是一个……指令？或者说，一个……名字？
盘踞的触须生物齐刷刷地“看”向了面具人，中央的肉瘤搏动骤然加速！
而被控制的萧衍，向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剧烈的挣扎，他抬起颤抖的手，不是指向肉瘤，而是指向了悬垂在肉瘤上方的那个巨大破损装置。
一个混合了他本人虚弱意识和某种古老锈蚀回响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挤出：
“那……上面……有……‘我们’……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