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病历里的缝合线
检察院档案室的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日光灯下像无数悬浮的银线。林定军翻开“城南工地故意伤害案”卷宗时,指尖被纸页边缘的毛刺划了一下,渗出的血珠滴在卷宗封皮上,晕开个小红点——这位置,正好和受害者王大海左胸的刀伤在照片里的位置重合。
这案子前世以“酒后斗殴”定论,行凶者李铁蛋判了三年,可王大海在狱中“突发心梗”去世时,手里攥着的半截缝合线,始终没人解释来历。
“林检,这案子简单得很。”实习书记员小林端来一杯茶,指着卷宗里的审讯记录,“李铁蛋和王大海在工地宿舍喝酒,为了抢最后一块腊肉打起来,李铁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捅了王大海一刀,有同宿舍三个工人作证,监控也拍到了他们推搡的画面。”
林定军没接茶,翻开法医鉴定报告。王大海的刀伤深达三厘米,未伤及要害,符合“轻伤”标准,可报告末尾有行被圆珠笔划掉的批注:“伤口边缘有二次切割痕迹,疑似非一次性形成。”
“水果刀呢?”他抬头问小林。
“证物袋里封存着,刀身有李铁蛋的指纹,刀刃上的血迹只有王大海的。”小林指着证物清单上的照片,“你看,这刀是最普通的折叠刀,刀刃长度十厘米,和伤口深度吻合。”
林定军盯着照片里的水果刀,刀柄缠着圈黑色电工胶带,胶带边缘有处细微的磨损,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金属——这颜色,和王大海工牌挂绳上的金属卡扣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前世王大海的家属曾哭诉,王大海去世前三天,曾托人带话回家,说“工头的账本有问题,刀上有记号”。
“工地的工头是谁?”
“张彪,外号‘彪子’,据说在道上有点名气,去年把工地转包给别人,自己去海南了。”小林调出张彪的资料,“案发后他接受过询问,说当晚在办公室对账,有两个会计作证。”
林定军翻到同宿舍工人的证词,三人的描述惊人一致:“李铁蛋喝醉了,骂王大海偷了他的工资,然后就动手了。”但其中一个叫赵小兵的工人,在证词末尾加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王大海倒下时,怀里掉出个账本,李铁蛋捡起账本塞进了自己裤兜。”
“账本呢?”
“没找到。”小林摇摇头,“警方搜查了李铁蛋的宿舍和工地,都没发现,估计是被他扔了。”
林定军的目光落在卷宗里的现场照片上。工地宿舍的木板床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其中一个二锅头瓶子倒在血泊旁,瓶口的玻璃有处不规则的缺口,缺口处沾着点黄褐色的粉末——这颜色,和张彪办公室抽屉里搜出的“痛风药”粉末颜色一致。
“张彪有痛风?”
“是啊,证词里写了,他说因为这病,滴酒不沾。”小林指着张彪的询问笔录,“他还说王大海和李铁蛋经常偷工地的钢筋卖,两人早就有仇。”
林定军忽然注意到,王大海的工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烟盒,是“红塔山”牌,而李铁蛋的审讯照片里,指间夹的是“白沙”——两个烟蒂在现场照片里都能找到,可烟丝成分检测显示,属于同一包烟。
“他们当晚喝的酒,检测出有问题吗?”
“酒精含量符合标准,就是普通白酒。”小林有点疑惑,“林检,您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
林定军没回答,翻开王大海的住院病历。手术后的缝合记录里,用的是“可吸收缝合线”,而他去世时手里攥着的,是“不可吸收缝合线”——这两种线的材质完全不同,后者通常用于骨科手术。
“医院的缝合线领用记录查了吗?”
“查了,和病历一致,都是可吸收线。”小林调出记录单,“不过有点奇怪,王大海手术后第三天,护士站少了一包不可吸收缝合线,当时以为是记错了。”
林定军的指尖在病历上滑动,停在“主治医生”一栏:陈志强。这个名字让他心头一震——前世王大海“心梗”去世的主治医生,也是陈志强。更诡异的是,陈志强在一年后“意外”坠楼,口袋里同样有半截不可吸收缝合线。
“李铁蛋现在在哪?”
“刑满释放了,回了老家农村,上个月有人看到他在县城打零工。”小林找出地址,“听说他出来后精神不太好,总说有人跟踪他。”
林定军合上卷宗,发现封皮内侧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档案管理员随手记的电话号码,号码末尾四位是“5721”——这数字,正好是王大海伤口的缝合针数。他忽然想起赵小兵证词里的“账本”,难道账本的页码,就藏在这些数字里?
他立刻驱车前往李铁蛋的老家。那是间破旧的土坯房,李铁蛋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到林定军,手里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
“我没杀人……”他突然捂住头,“是张彪逼我的!他说我不顶罪,就把我闺女卖到山里去!”
林定军扶起他:“王大海的伤口,是不是你捅的?”
“是……又不是……”李铁蛋的声音发颤,“我只划了他胳膊一下,刀就被他抢走了。后来张彪的人进来,说要‘帮’我,等我醒酒,王大海就倒在血泊里了,刀在我手里……”
“账本呢?”
李铁蛋从床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本被水泡过的账本,页面粘连在一起,隐约能看到“钢筋款”“虚报”等字样。“王大海说这是张彪偷工减料的证据,他发现后就被人盯上了。那天喝酒,是王大海约我,说要把账本交给我保管……”
林定军翻开账本,在第57页看到用红笔写的“21”,旁边画着个简易的钢筋符号。他忽然想起王大海的刀伤照片,伤口边缘的二次切割痕迹,形状正是这个钢筋符号!
“王大海是故意让你捅他的?”
“他说这样才能骗过张彪,让我有机会把账本带出去。”李铁蛋的眼泪掉下来,“他说伤口里藏着东西,让我出狱后去医院找陈医生……可我出来后,陈医生已经死了。”
林定军立刻联系医院,调取王大海的手术录像。慢放画面显示,陈志强在缝合伤口时,手指有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像是往伤口深处塞了什么东西。而手术器械盘里,少了一把止血钳——正是用来夹取不可吸收缝合线的那种。
“搜查陈志强的办公室!”他对着电话喊道。
技术人员在陈志强办公桌的抽屉夹层里,找到个密封袋,里面是半截不可吸收缝合线,线的末端缠着根头发丝粗细的金属线,经过化验,是纯度极高的钨丝——这是工程上用来检测钢筋强度的专用材料,而城南工地当年使用的钢筋,正是因为强度不达标才发生过坍塌事故。
账本第57页第21项记录显示,张彪用劣质钢筋替代国标钢筋,虚报材料费高达三百七十万,签字确认的监理,正是王大海的远房表哥。
“王大海发现表哥和张彪勾结,用钨丝做了检测样本,藏在伤口里。”林定军盯着那截钨丝,“他故意让李铁蛋顶罪,是想让李铁蛋在狱中保护他,没想到张彪连监狱都能打通。”
这时,小林打来电话,声音带着惊慌:“林检,查到张彪在海南的地址了,可警方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手里也攥着半截缝合线,和王大海、陈志强的一模一样!”
林定军捏着那截钨丝,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他忽然想起卷宗封皮上自己滴的那滴血,形状像极了张彪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诚信为本”匾额——匾额的右下角,有个和钨丝直径相同的小孔。
原来这不是简单的故意伤害案,是条用生命串联起来的证据链:王大海藏证据,陈志强传递证据,李铁蛋保管证据,而张彪的死,意味着背后还有更高层级的人在清理痕迹。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烁了几下,林定军抬头,看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像无数被拉长的缝合线,一端连着卷宗里的血迹,一端通向未知的黑暗。他把那截钨丝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和账本第57页放在一起——这一次,他不会让任何证据再被掩盖。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像是在为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真相,发出迟到的呐喊。林定军合上卷宗,在封皮上写下:“伤口会愈合,但真相不会结痂。”字迹透过纸页,在桌面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像道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