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昊像个透明的小尾巴,跟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看着爷爷一家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艰难前行。
作为在未来世界被爹爹娘亲、各路叔叔阿姨宠着爱着的小宝贝,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着襁褓里那个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爹爹,跟着大人一起颠沛流离,君昊的小心脏像是被泡在了酸梅汤里,又酸又涩,难受得不行。
他看到爷爷只要听说哪个村子招收苦力,就立刻赶过去,陪着笑脸,求人家给个活干,换点微薄的工钱或粮食。太奶奶则找有水源的人家,帮人浆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在冰冷的水里一泡就是大半天,只为了能换点吃的,不让还在喂奶的奶奶饿着,让小爹爹有奶水喝。
换来的那点粮食,爷爷和太奶奶自己都舍不得吃,总是省了又省,把稍微好一点、能填饱肚子的都留给奶奶和小爹爹。
君昊看到爷爷蹲在板车边,啃着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就着凉水往下咽;看到太奶奶把稀粥里屈指可数的米粒都捞给奶奶,自己只喝点清汤。
小家伙红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努力回想自己在平板上看过的那些荒野求生视频,又想起在天庭时,那些偷偷喜欢他的仙娥姐姐,还有那个总跟他勾肩搭背、教他些乱七八糟小法术的赵公明叔叔塞给他的“小窍门”。
君昊试着用微弱的神念去感应附近可食用的野果、菌菇,或者偶尔倒霉撞死在树上的野兔。找到后,他就用上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或者用一点点刚入门的搬运小法术,摇摇晃晃地把那些东西挪到爷爷家的破板车上。
每次看到爷爷奶奶发现“天降食物”时那惊喜又疑惑的眼神,君昊心里就有点小小的得意和安慰。虽然他能做得不多,还经常失败,但能帮上一点点忙,让爷爷他们解决温饱,他就很开心。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跟这一家子过不去。每当他们好不容易在一个村子外围落脚,想喘口气,找点零工糊口时,总会有意外发生。
有时是哪个眼尖的村民,无意中看到了小爹爹手臂上那个独特的火焰胎记;有时候是流言比他们跑得更快,附近村子的人早就听说了“旱魃转世”的传闻。
一旦被发现,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立刻就像看到了腐烂发臭的东西,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看!就是那家孩子!手臂上有火印子的!”
“旱魃转世!走到哪儿灾祸就跟到哪儿!”
“快滚!别把晦气带到我们村!”
“丧门星!滚远点!”
“不能让他们留在村里!快赶他们走!”
大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驱赶他们,眼神里的恐惧和厌恶毫不掩饰。更让君昊生气的是那些村里的小孩!
他们被大人告诫,远远地对着爷爷一家指指点点,嘴里喊着:“怪物!丧门星!离他们远点!”
有一些胆子大又顽劣的坏小子,甚至会捡起地上的石子土块,朝着偷偷爬出临时栖身的破庙或草棚、正在咿呀学步、探索这个世界的小爹爹扔过去!
“打怪物!”
“丧门星!略略略!”
“不准扔我爹爹!”君昊气得头顶冒烟,冲过去对着那些坏小子拳打脚踢,虽然他的攻击如同空气,但他还是拼命地想保护那个懵懂无知、被石子吓得哇哇大哭的小爹爹。
有一次,几个坏小子故技重施,小爹爹被石子打中了额头,红了一小块,疼得直哭。太奶奶听到哭声,急忙从临时搭的窝棚里跑出来,把小爹爹紧紧护在怀里。
那些坏小子的父母闻讯赶来,不但不教训自己的孩子,反而一把将护着自己孙子的太奶奶推倒在地!
“老不死的!带着个小灾星还敢吓唬我家孩子!”
烂菜叶、发臭的死鱼、馊了的鸡蛋……像雨点一样砸向倒在地上的太奶奶和被她护在身下的小爹爹。
“不准欺负我太奶奶!不准欺负我爹爹!”君昊看着太奶奶花白的头发沾满了污秽,看着小爹爹在恶臭中惊恐大哭,愤怒和委屈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不能干预过去的规矩,用尽全部意念,调动了娘亲私下教他玩、叮嘱他绝对不能乱用的控火术!
他集中精神,小手对着那些扔东西的村民前方空地一指!
“呼——”
一小簇赤红色的火苗,凭空在那些扔东西的大人脚边窜起,虽然微弱,却跳动得异常猛烈,吓得他们哇哇大叫,连连后退。
“鬼啊!有鬼火!”
“快跑!旱魃发怒了!”
“妖……妖法!”
“快跑啊!”
村民们惊恐地大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村子,再也不敢出来。
人虽然吓跑了,但“旱魃转世会招来鬼火”的坏名声,却像烙印一样,更深地刻在了爷爷一家身上。
君昊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太奶奶默默擦掉脸上的污物,紧紧抱着受惊的小爹爹,看着闻讯赶回的爷爷那无奈又绝望的叹息,看着奶奶默默流泪收拾着被弄脏的简陋行囊,他心里充满了愧疚。他好像……又帮了倒忙。
一家人再次上路,背影在尘土中显得格外萧索。
君昊默默跟着,心里期盼着这无尽的苦难能快点过去。他想着,等爹爹再长大一点,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这一次,他们在一个靠近山林的村子外围暂时歇脚。
一天下午,村子里突然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妖兽!山里有妖兽跑出来了!”
“快跑啊!见人就咬!”
一头眼睛赤红、嘴角流着涎水的、像是野猪和狼混合体的丑陋妖兽,发疯般冲进了村子,见人就扑,掀翻了货摊,撞塌了篱笆。
村子里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
混乱中,君昊看到,之前那几个经常拿石头丢小爹爹的坏小孩,正吓得瘫坐在离山神庙不远的路中间,而那头发疯的妖兽,赤红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他们,后腿蹬地,猛地扑了过去!
坏孩子们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眼看就要被妖兽撕碎。
就在这时,一直在山神庙门口,看着外面混乱景象、已经长大一些、约莫三四岁模样的小君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朝着那几个坏孩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爹爹!”君昊吓得魂飞魄散,想冲过去拉住他。
就在妖兽的利爪即将落下,小君羽跑近的瞬间——
君昊清晰地感觉到,从小爹爹那小小的身体内部,猛地爆发出了一股力量!一股灼热、带着淡金色光晕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小爹爹自己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被那股力量冲击得眼睛一翻,软软地晕倒在地。
而那只扑到半空的疯癫妖兽,一接触到这股失控的洪荒力量,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庞大的身躯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僵直,然后“嘭”地一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彻底没了气息,竟是直接暴毙而亡!
混乱的村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坏孩子们瘫在地上,呆若木鸡。其他躲在远处偷看的村民,也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头瞬间毙命的妖兽,又看看那个昏倒在地、他们口中的“小灾星”。
君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那些村民。这下……这下总该明白了吧?是爹爹救了你们!是爹爹体内的力量杀了妖兽!你们不该再骂他是灾星了!应该感谢他!给他好吃的!让他住在村子里!
他期待地看着那些村民脸上的惊恐慢慢褪去,希望能看到一丝愧疚或者感激。
然而,他失望了。
村民们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为更深、几乎是毛骨悚然的恐惧。他们看着昏倒的小君羽,像是在看一个比妖兽更可怕的怪物。
“妖……妖怪啊!”
“他……他杀了妖兽!用妖法!”
“旱魃!他果然是旱魃!不仅能招火,还能杀人!”
“快离他远点!谁知道他下次发疯会不会杀了我们!”
没有人上前查看小爹爹的情况,没有人去扶起他,更没有人对那几位急匆匆跑过来,护住小爹爹的爷爷奶奶、太奶奶说一声谢谢。他们只是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排斥和畏惧。
甚至有一个和小爹爹差不多年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似乎觉得小君羽躺在地上很可怜,怯生生地从地上捡起一朵被踩脏的小野花,想走过去递给他。
“妞妞!回来!”小女孩的爹娘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拽了回去,狠狠地打掉了她手里的小花,厉声呵斥,“不准靠近那个怪物!你想死吗?!”
那朵脏兮兮的小花,掉在泥土里,被一只匆忙躲开的脚踩得粉碎。
君昊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他冲到那些麻木不仁的村民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虽然他知道他们听不见:
“蠢蛋!你们都是大蠢蛋!没良心!是我爹爹救了你们!你们连谢谢都不会说吗?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要说谢谢!你们比小朋友还不如!”
他的叫骂声在空气中消散,无法传递分毫。
爷爷和太奶奶看着村民们的反应,脸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他们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爷爷弯腰,默默背起还在昏迷的小爹爹,太奶奶和奶奶收拾起他们少得可怜的家当,拉着那辆破板车,在一片恐惧和排斥的目光中,再次沉默地离开了这个村庄。
君昊红着眼睛跟在后面,心里又委屈又愤怒。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有些偏见和愚昧,比妖兽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