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丹田初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后,萧煜便如同在无边暗夜里望见了一缕熹微的晨光,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那粗浅的《基础吐纳诀》上。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每日固定的打坐时辰,而是将呼吸的调整融入行走坐卧之中。
吃饭时,意念微守丹田;咳嗽时,尝试以绵长呼气缓解肺部的痉挛;甚至夜里冻得难以入眠时,也一遍遍默诵口诀,引导那若有若无的气息。
过程依旧艰难,那丝气感缥缈至极,十次呼吸中能有半次捕捉到便属侥幸,更多时候是徒劳无功的冰冷与滞涩。
身体依旧虚弱,北凉的风寒依旧能轻易引动他压抑的咳嗽。
但两世为人的萧煜心志之坚,远超这具身体表现出的孱弱。
前世庸碌,此生得此机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死死抓住。
他深知,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尤其是在这虎狼环伺的北凉,自身的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老徐偶尔会隔着院墙,或者在他送酒时,看似随意地瞥他一眼,并不多言,有时会鼻子里哼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
但萧煜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少了几分最初的漠然。
这一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呜咽。
萧煜依旧盘坐炕上,进行着每日雷打不动的晚课。意识沉入体内,循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路径,引导着呼吸。
不知是日积月累的坚持终于触动了某个临界点,还是今夜心神格外空明,在一次极其悠长的吸气之后,丹田处那丝往常微弱得几乎忽略不计的暖意,竟陡然清晰了一丝!
不仅如此,这缕暖意并未像往常般迅速消散,反而在他的意念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引导下,极其缓慢、却又坚定地,沿着脊柱向上,游走了一小段距离!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循环都算不上,但那种清晰的、受控的“流动”感,是前所未有的!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
萧煜浑身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入定中惊醒,但他强行稳住心神,保持着呼吸的节奏,感受着那缕微弱气流在体内艰难前行带来的奇异感觉,所过之处,并非立刻变得温暖强健,却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浸润到了一丝极其珍贵的湿气,一种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渴求得到了细微的满足。
气流最终力竭,缓缓散入经脉,未能完成周天循环。
但萧煜睁开眼时,眸中精光一闪而逝,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疲惫感,竟似减轻了半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清晰的白练,久久不散。
“气转周天……”他低声自语,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只是武道修行最微不足道的一步,甚至还算不上真正入门,但对他而言,却意味着从无到有的质变,意味着这条看似绝路的武道之途,终于被他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出了那枚颜色深紫、边缘磨损的“永昌通宝”。
这枚被他用来“贿赂”老徐的前朝铜钱,此刻握在掌心,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他体内那缕气流隐隐呼应般的温热感?
萧煜心中一动,凝神细细感知。
那温热感极其隐晦,时断时续,若非他刚刚引导气流,灵觉似乎敏锐了一丝,绝难察觉。
“武皇帝晚年……镇运钱……”他回想起自己杜撰的说辞,眼神微凝。
难道这随口胡诌的话,竟歪打正着,这铜钱真有什么不凡?
他将铜钱紧紧攥在掌心,再次尝试运转那粗浅的吐纳诀。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气感的滋生,似乎比刚才要容易了那么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少了些之前的滞涩!
这铜钱,竟有辅助凝气之效?!
萧煜心中翻起波澜。
若真如此,这看似不起眼的铜钱,对他而言,不啻于无价之宝!
这具身体本就资质平庸,甚至可以说是下下之选,有了这铜钱辅助,修行之路或许能平坦些许。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将铜钱小心收好。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懂。此物绝不可轻易示人。
第二天,萧煜再次提着酒去找老徐。
老徐接过酒,照例先灌了一口,辛辣的滋味让他眯了眯眼,目光落在萧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
“咦?你小子……昨晚没咳?”他语气带着点探究。
萧煜心中微凛,这老卒的感觉果然敏锐。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恭敬:“托老丈的福,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咳疾稍缓。”
老徐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道:“气感这东西,有了就是有了,藏不住。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才哪儿到哪儿?武道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你这点微末进展,一阵风浪就打翻了。”
“晚辈明白。”萧煜躬身,“今日前来,是想请老丈看看,晚辈这呼吸引导,可有何处不妥?”他将自己昨晚气转周天的感受,隐去铜钱细节,简略说了一遍。
老徐听完,斜睨着他:“就你这破身子,一晚上就能引气动?小子,运气不错,没把自己练死。”他嘴上刻薄,却还是指点道:“意守丹田,不是死守。气行经络,需顺势而为,似水流动,强求则滞。你感觉气流上行至‘夹脊’便无力为继,是你自身精气太弱,后续乏力。继续温养,水到自然渠成。”
“顺势而为,似水流动……”萧煜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若有所悟。
“光练气,不过是无根之萍。”老徐忽然站起身,又走到院子中央,这次却没有拔刀,而是摆了一个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笨拙的拳架,动作缓慢,如同老熊撼树,“气与力合,方为根本。看好了,这套《莽牛劲》,虽是军中打熬力气最基础的玩意儿,但正合你现下打根基。”
他一边缓慢演练,一边讲解发力、呼吸配合的关窍。动作简单,只有九式,但每一式都要求调动全身肌肉,配合特定的呼吸节奏,锤炼筋骨,滋生力气。
萧煜看得目不转睛,用心记忆。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踏入武道门槛的开始。
吐纳练气是内修,这莽牛劲便是外练,内外结合,方能奠定根基。
接下来的日子,萧煜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
白日里,大部分时间用来练习《莽牛劲》的九个架势,初时浑身酸痛,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咬牙坚持,一次次重复,感受着肌肉的颤抖和体内那微弱气息的流转。
夜里,则雷打不动地打坐吐纳,掌心紧握着那枚紫黑铜钱,引导着那缕细微气流在体内艰难开拓。
进步是缓慢的,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下,他咳嗽的频率确实在降低,苍白的面色也隐约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体内那缕气,正在一点点变得凝实,流转的范围也在缓慢扩大。
冰雪开始有消融的迹象,北风的嘶吼也不再那般酷烈。
这一日,萧煜正在院中缓缓演练莽牛劲的第三式“老熊靠树”,浑身肌肉紧绷,呼吸悠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福宝带着惊慌的呼喊:
“公子!公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兵!”
萧煜动作一顿,缓缓收势,抹去额角的汗水,看向院门方向,眼神平静无波。
该来的,终究会来。
只是不知这次来的,是豺狗,还是……别的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因练功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对惊慌跑进来的福宝淡淡道:
“慌什么?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