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粮草被焚的消息,犹如插上了翅膀,并未仅仅在历阳城外的两军阵前盘旋,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北蔓延,最终化作一道道措辞各异的密报、奏章,摆在了玉京紫宸殿的御案之上,也流传于玉京的街谈巷议之中。
玉京,紫宸殿。
永初帝萧远图看着手中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文书,面色阴沉如水。
一份是镇南将军赵天骐的请罪兼求援奏章,详述了落雁坡遇袭、粮草被焚之事,虽极力淡化损失,强调依旧掌控战场主动,但字里行间难掩后勤窘迫,并隐晦提及“恐军中有细作泄露军机”,请求朝廷速调拨新粮,并严查内部。
另一份,则是几位御史联名的弹劾奏章,言辞犀利,直指赵天骐“拥兵数万,顿挫于孤城之下,丧师辱国,今又疏于防范,致粮草尽毁,三军动摇,实乃庸帅误国!”更有人将矛头隐隐指向力主速战剿灭的太子,“若非急于求成,用人不当,何至于此?”
还有一份,是通过特殊渠道送入宫中的密报,描述了雍南之地在赵天骐“坚壁清野”策略下的惨状,“村落尽成焦土,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并附上了萧煜散播的“朝廷无道,太子构陷,逼反有功之臣”的舆论内容。
“废物!都是废物!”永初帝将奏章狠狠摔在龙案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既怒于赵天骐的久攻不下和重大失利,更恼火于太子一党办事不力,授人以柄。
如今战事不利,民怨渐起,朝中反对之声高涨,让他这位帝王的威严也受到了挑战。
“父皇息怒!”太子萧灿连忙出列,脸色同样难看,他必须保住赵天骐,否则他力主剿灭的决策就成了笑话,“赵将军虽有小挫,然主力未损,依旧围困历阳。
粮草被焚,乃萧煜奸诈,派出奇兵所致,非战之罪!当务之急,是速调粮草军械支援,并严令赵天骐限期破城!若因粮草不济而退兵,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更助长了那逆贼的气焰!”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三皇子萧烁立刻出列反驳,他岂会放过这个打击太子的良机,“赵天骐领三万精锐,耗时近月,未能克一雍南孤城,反而损兵折将,粮草被焚,这岂是一句‘非战之罪’可轻描淡写?如今雍南民生凋敝,怨声载道,若再强攻,即便拿下历阳,亦失尽人心!儿臣以为,当暂停攻势,另派能臣干吏,前往招抚,或可兵不血刃,平息事端。”
“招抚?那逆贼如今气焰嚣张,岂肯就抚?三弟莫非与那逆贼有所勾连?”太子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太子慎言!”萧烁脸色一沉,“臣弟乃是为国着想!难道非要耗尽国库,徒耗国力,让将士们白白牺牲在这无谓之役上吗?”
朝堂之上,顿时又吵作一团。主战派与主张招抚(或暂缓攻势)的官员激烈交锋,太子的急切与三皇子的“顾全大局”形成鲜明对比。
永初帝看着底下争吵的臣子们,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他何尝不知太子是想维护自身权威,三皇子是想趁机揽权?但两人所言,又都有几分道理。
继续打,代价巨大,且胜负难料;就此罢手,朝廷颜面何存?萧煜势力已成,必成心腹大患。
“够了!”永初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传旨:责令赵天骐,稳固营寨,暂缓大规模攻城,以围困为主,务必阻止逆贼突围。所需粮草,由户部、兵部协同,尽快筹措调拨。”
他没有明确说停止进攻,也没有说继续强攻,而是采取了折中的“围困”策略,这既给了赵天骐台阶,也回应了朝中的部分反对声音。
“另,着都察院,派人前往军中,核查粮草被焚及战事详情。”
这最后一句,更是意味深长,显然是对赵天骐和太子一党产生了疑虑,需要调查。
“陛下圣明!”双方见皇帝做出了决断,虽不尽如人意,也只得躬身领旨。
太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这道旨意意味着父皇对他和赵天骐的不满,后续若再无进展,他的处境将极为不利。
……
历阳城,都督府。
萧煜很快就通过影子,获悉了玉京朝堂的争论和最终的旨意内容。
“围困为主?”萧煜看着密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赵天骐想围困,也得有那个底气和资本!粮草被焚,军心已生嫌隙,玉京的旨意更是透露出不信任,他倒要看看,赵天骐还能围困多久!
“主公,此乃天赐良机!”老周兴奋道,“朝廷内部已生裂隙,赵天骐必不敢再如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强攻。我军可趁此机会,加紧休整,补充城防,甚至……或许可以尝试小规模反击,进一步打击其士气!”
苏十三娘也补充道:“我们散播的消息已经开始发酵,玉京城内已有不少同情我们的声音,认为太子逼人太甚。是否……可以尝试与三皇子那边,进行一些更隐秘的接触?”她指的是利用三皇子与太子的矛盾。
萧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与三皇子接触,时机未到,风险太大,易授人以柄。当前,我们最重要的,还是做好自己。”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赵天骐得到旨意,短期内攻势必然会减弱。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传令下去:
第一,城防不可有丝毫松懈,防止赵天骐狗急跳墙,或施展其他诡计。
第二,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间,全力恢复士卒体力,救治伤员,整备军械。神工坊要加快铁火雷和新式弩箭的生产。
第三,严密监控朝廷大营动向,尤其是其粮草补给情况。黑风的骑兵,继续在外围游弋,有机会就咬他一口!
第四,内部安抚民心,明确告知朝廷旨意变化,稳定人心,同时加强监察,杜绝任何内乱苗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让兴业堂想办法,看能否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从江左或其他地方,高价收购一些我们急需的药材、铁料等物资,哪怕数量不多,也能缓解燃眉之急。”
“是!”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而去。
萧煜走到窗边,望着城外依旧连绵的营寨,目光深远。
玉京的风,终于吹到了这雍南之地,虽然带来的不是立刻的解脱,却是一线至关重要的生机。
他成功地利用一场局部的战术胜利(焚毁粮草),撬动了玉京巨大的政治棋盘,将自身的生存问题,变成了朝堂争斗的焦点之一。
潜龙于深渊挣扎,不仅靠利爪尖牙,更需借势而为。
如今,势已起,风已至,接下来,便是看谁能在这乱局中,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逆转乾坤!
困守孤城的被动局面,正在悄然改变。
一场围绕后勤、人心与朝堂博弈的无声较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