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一股子焊锡混着机油的味儿,陆修正把半截断掉的耳机线往电路板上怼。
昨天那台ct机耗得他够呛,现在太阳穴还一蹦一蹦地疼,手指头有点发木。
医院那事儿过去三天了,陆修脑子里还嗡嗡响。不是累的,是陈小雨胳膊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活气儿”。指尖刚挨上,脑子里那套“万物蓝图系统”就炸了锅。乱码和警告信号疯闪,精神力泄得跟拔了塞子的水池一样快。
这感觉,比修十块百达翡丽加起来还够呛。
死物有蓝图,粒子按规矩走。可活物呢?那点若有若无的波动,是血?是气?还是别的什么?陆修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指节因为用力绷得有点紧。这双手能捏碎焦黑主板,能让千万超跑引擎起死回生,可沾上活的东西,差点把自己掏空。
不行,得试试。
他目光落在工作室角落。那盆绿萝,蔫得快断气的样子。叶子软塌塌垂着,边儿焦黄,盆土干裂出几道深口子。陆修把它拎上工作台。
指尖悬在那片最蔫巴的叶子上方,屏住呼吸。
脑子“嗡”一声轻响,熟悉的淡蓝微光浮在指尖,视野唰地切进微观。枯萎的叶脉、干瘪的细胞、堵死的管道……绿萝的粒子结构清清楚楚。
陆修凝神,意念微动。
指尖的蓝光像细小的水流,无声渗入枯萎的叶片。那些干瘪的细胞眼见着鼓胀起来,堵住的管道被强行冲开,黄斑褪去,整片叶子呼啦一下变得油绿鲜亮,比旁边健康的叶子还精神!
成了?陆修心头一跳。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那片鲜亮得过分的叶子猛地一抖,像被无形的手狠攥了一把!翠绿瞬间褪尽,颜色变得死沉沉的墨绿,叶面绷紧、发硬,像刷了层劣质绿漆。一股微弱的、带着点铁锈似的腥气散开,又没了。
叶子彻底僵死,比之前更像干标本。
陆修指尖的蓝光“噗”地熄灭,一阵微弱的眩晕顶上来。他甩甩头,盯着那片死透的叶子,后背凉飕飕的。
系统反馈冷冰冰一条:“非稳定结构,不可逆耗损。能量溢出。”
修活了?不,是催命了。活物粒子有自己的轨迹,外力强行干涉,就是拔苗助长,催出来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死心。
第二天一大早,陆修在巷口倒垃圾,发现墙角排水沟边上蜷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是只麻雀。翅膀耷拉着,一边翅膀根部被什么划破了口子,渗出的血把灰褐色的羽毛黏成一绺一绺的。
小家伙缩在那儿,小小的身子因为疼和冷不停发抖,半睁的黑眼珠里全是惊恐。
陆修心里动了一下。他左右看看,巷子里静悄悄的。他慢慢蹲下身,尽量不发出声音,朝麻雀伸出手。
指尖还没真正碰到麻雀的羽毛,仅仅是靠近到几厘米的距离,脑子里那套系统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瞬间炸了!
视野里不再是清晰的粒子蓝图,而是无数狂暴混乱的光点,疯狂地冲撞、爆裂、湮灭!
麻雀小小的身体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团高速运转、极度不稳定的能量风暴。那微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咚咚咚擂鼓一样砸在他神经上,血管流动的声音像汹涌的洪水,羽毛细微的抖动都牵扯出刺耳的噪音!比医院那次强烈十倍百倍!
“警告!警告!高能生命波动!危险干涉!强制中断!”
刺耳的蜂鸣混着血红警报直扎脑海。
陆修闷哼一声,太阳穴针扎似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指尖传来,精神力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那只小小的麻雀!
“叽——!”
麻雀像被烙铁烫了,发出尖利到劈叉的惨叫,猛地弹起来,拖着伤翅疯狂扑腾!一股混乱、惊惶的劲儿顺着陆修指尖,那忽明忽灭的蓝光倒灌回来!
“呃!”
陆修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中胸口,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踉跄着猛地后退好几步,后背“砰”一声撞在冰冷的砖墙上才稳住身形。右手手背在眩晕中瞬间变得透明,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清晰地透出下面青色的血管和骨骼轮廓,持续了足有半秒钟才恢复。
那只麻雀已经拖着受伤的翅膀,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旁边的垃圾堆缝隙,只留下一小片带血的羽毛在地上打着旋儿。
陆修靠着墙,大口喘粗气,额头汗珠子往下滚,衬衫前襟湿淋淋贴在身上。心脏在嗓子眼狂跳,右手残留着古怪的麻。他低头看那只恢复原状的手,骨节分明,皮肤完好。
可刚才那半秒的透明,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恐惧,后怕,还有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无力感。
他妈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给人用的!修车修表修机器,哪怕修古董,粒子都在那儿摆着,听使唤。可这活物…心跳、呼吸、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活气儿”,全是炸药包!碰一下,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他靠着墙缓了足有几分钟,那股恶心劲儿才下去点。后背衣服湿透,贴着墙砖冰凉。麻雀那双惊恐的眼睛和那声惨叫还在耳朵边嗡嗡响。
认栽了。陆修心里骂了一句,拖着发飘的腿走回工作室。门虚掩着,一股清冽的栀子花香混着点米饭味儿飘出来。
陆修脚步顿了顿。
屋里光线暗,沈清秋背对着门,站在那个空了几天的窗台花瓶前。手里拿着一支白瓷碗口大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滚着水珠。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枝插进洗干净的玻璃瓶里,动作很轻,怕碰掉花瓣。插好后,侧过身,伸出食指,把一片有点卷边儿的花瓣轻轻捋平。
窗外天光勾出她安静的侧影。头发随意挽着,露出细脖子,脸颊线条柔和。没化妆,脸上透着点自然的倦,但低垂着眼睛看花时,有种特别的专注。
陆修靠在门框上,没吭声。
沈清秋捋平花瓣,手指无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那手,指节有点粗,指腹有薄茧,是常年弄花草磨的。她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身,要走。
一抬眼,正撞上门口陆修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还有他扶着门框、微微弓着腰、气还没喘匀的样子。
沈清秋明显吓了一跳,肩膀轻轻一颤,下意识退了小半步。那双总带着点怯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些,里面清清楚楚映着陆修苍白的脸色,还有额角没干的汗。担忧像水晕开,迅速占满了那双清亮的眸子。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目光飞快地从陆修脸上滑到他扶门框的手,又落回他脸上,那份担忧里掺了丝焦急。
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你怎么了?
陆修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脸皮发僵,笑得比哭还难看。摆摆手,声音有点哑:“…没事,刚蹲久了,起猛了,头晕。”
沈清秋抿紧嘴唇,显然不信。她又看了眼陆修透着虚弱的脸色,眉头轻轻蹙了起来,眼里的担忧更浓了。她没动,也没走开,就那么杵着看他,手指头揪紧了围裙边角。
空气有点安静,只有栀子花浓郁的香气在弥漫。
陆修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视线越过她,落在窗台那个花瓶上。那朵新插的栀子花开得正好,花瓣洁白厚实,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像捧着一小团温润的玉。
“花…挺好。”陆修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沈清秋目光跟着落到花上,又移回陆修脸上,嘴唇翕动几下,终于挤出点极低的声音,像风吹过草叶:“……别……别干那要命的活。”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说完这句,她像耗尽了力气,飞快低下头,不再看陆修,手指用力绞着围裙边,指节都白了。接着,她几乎是贴着门框,侧着身子,低着头,快步从陆修身边擦过去,带起一阵裹着栀子花香的风。
陆修看着她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那件米白毛衣在深巷里很快模糊不见。
巷口的风灌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陆修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吞吞走到窗台前。他拿起花瓶,凑近闻了闻那朵新插的花。花香又浓又冲,一股清甜的生猛劲儿直冲脑门,把麻雀带来的那股寒意冲淡了些。
他把花瓶放回原处。白瓷碗口大的花朵在窗台上静静开着。
活物不能修!这条线在心里刻死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敲了敲,笃笃响。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块两百多万的百达翡丽5204R。这些死物,才归他管。
巷子最后一点天光被吞没。工作室这方小天地被暖黄的灯光裹着。陆修埋首在零件堆里,只有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城市的嗡鸣。
偶尔抬眼,目光掠过窗台那抹白,心里的躁就沉下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