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猴哥还没找到,咱们又被关在这里……”猪八戒抓耳挠腮。
玄奘沉默片刻,走到书案前,摊开纸张,提笔欲写,却又停住。给女王传信?此时镇国司封锁,信能否送到她手中?即使送到,又是否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想起青鸾夜探秘阁的焦灼,想起护国法师凝重的警告。或许,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最终,他放下笔,对沙悟净道:“悟净,你设法与驿馆内负责洒扫的侍女接触,言语务必谨慎,只打听宫中有无异常病患或骚动,切勿提及陛下。”
又对猪八戒道:“八戒,你收敛性子,莫要再生事端。我们如今身不由己,只能静观其变。”
吩咐完毕,玄奘重新坐下,闭目捻动佛珠。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女王的安危,悟空的失踪,毒敌山的隐秘,镇国司的封锁……重重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
栖凤殿内,药香馥郁,沉凝如水。凤翎斜倚在锦榻之上,厚重的云锦衾被覆着身躯,却压不住那自灵台深处、心脉之间丝丝缕缕渗出的阴寒。那寒意并非寻常病弱之冷,倒像是毒敌山沉渊底那万古不化的玄冰之气,悄然盘踞,随血脉流转,浸透四肢百骸。
殿内只余一盏缠枝牡丹鎏金宫灯,烛火被特意笼得幽微,勉强照亮榻前尺许之地,将更多空间让渡给静谧的暗影。青鸾已被她屏退至外殿。那孩子眼下的青黑与眸中的血丝,凤翎看得分明。有些煎熬,不必让最亲近的人一同承担。
白昼,她是凤翎,是西梁女国的王。是能在朝堂上以寥寥数语定鼎乾坤、能在万军之前从容自若、甚至能在毒蝎妖王的倒马毒桩前以身作障的国君。她必须将所有的孱弱、痛楚、乃至那潜伏于经脉深处、时不时便蠢蠢欲动的诡异阴寒之气,牢牢锁在挺直的脊背与平静的面容之下。威仪不能散,人心不能乱。
唯有此刻,夜阑人静,卸下那身象征权柄亦如枷锁的凤袍,褪去白日里无懈可击的从容,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隔着柔软的寝衣,似乎能感受到那缕不属于自己的阴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又如潜伏的毒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却清晰的钝痛与烦恶,更伴随着阵阵莫名的心悸与……难以言喻的躁动。
这并非单纯的蝎毒遗患。护国法师凝重的神色,青鸾欲言又止的忧虑,还有她自己日益清晰的感知,都指向一个更麻烦的真相——魔气侵体。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这魔气的源头,竟隐隐与那人有关。毒敌山那蓄谋已久的一击,目标本就是他。自己为他挡下,是出自君王护佑宾客的本分,是出自……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愿在青天白日下深究的、近乎本能的心悸。可如今,这阴寒魔气盘桓不去,时刻提醒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也仿佛将他与她,以一种诡异而痛苦的方式,更紧密地牵连在一起。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那日沉渊归来后,他前来探视的情景。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僧袍,眉目低垂,合十行礼,口称“陛下”,语气恭敬而疏离。甚至对她的舍身相救,也只归因于“仁德”与“职责”。
那一刻,心口的钝痛似乎加剧了。
她理解他的顾虑,他的身份,他的路途。甚至,她欣赏这份恪守与疏离。这让她得以维持表面的平静与威严。可为何……心底那丝细密的、不被期待的涩意,却随着那魔气的蛰伏与躁动,愈发清晰?
“御弟……”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在空寂的寝殿里,轻得如同叹息,随即又被她自己抿紧的唇线压回喉咙深处。这个名字,如今竟也成了某种隐痛。
她知道镇国司已经奉命围住了迎阳驿馆。这是她的旨意。表面理由是都城异动,需加强护卫。实则……她需要知道,在那重重护卫(或者说监视)之下,他是否安好?是否……会因这变相的软禁而心生芥蒂?更深处,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是,一丝近乎任性的念头——她因他而受此磨折,至少,要他在她的“羽翼”之下,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
这念头甫一浮现,便让她悚然一惊,随即被更深的自嘲淹没。凤翎啊凤翎,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公私不分,心绪不宁了?
窗棂外传来极轻的“嗒”的一声,似是夜鸟归巢,又似枯叶落地。
凤翎倏然睁开眼,方才的脆弱与迷思瞬间敛去,眸光在昏暗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寒星的光。寝殿周围有最严密的守备和阵法,寻常动静绝难靠近。
她不动声色,指尖却已悄然扣住了枕下那柄冰凉短剑的剑柄。
寂静持续了片刻。就在她以为真是自己多心时,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她心脉中魔气猛然一颤的阴寒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自殿外某个方向传来,旋即消失无踪。
不是错觉!
有东西在窥伺!而且,那东西的气息……竟与她体内的魔气隐隐同源!
凤翎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远比体感更甚。毒敌山的阴影,果然从未远离。而这王宫深处,恐怕也早已不再是她所以为的铜墙铁壁。
她缓缓松开剑柄,重新靠回榻上,合上眼帘,仿佛再次陷入病弱的沉睡。唯有那掩在云锦衾被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
而那缕因他而种下的魔气,此刻竟成了某种不祥的示警。这场始于毒敌山的风波,其根源与牵连,恐怕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深邃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