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栖凤殿内,昏迷了三日的凤翎,终于在第四日清晨,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凤纹,以及守在一旁、眼睛红肿的青鸾。
“陛下!您终于醒了!”青鸾喜极而泣。
凤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青鸾连忙喂她喝了点温水。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微弱沙哑。
“三日了,陛下。”青鸾抹着眼泪,“可把大家吓坏了。”
凤翎缓缓转动眼珠,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但似乎被某种温和力量暂时安抚着的魔气,以及空空荡荡、极度虚弱的灵力。记忆潮水般涌回,万毒窟的烈焰,玄奘庄严的佛光,还有最后……他回望时,眼中那无法错辨的惊痛。
“他……御弟长老……”她艰难地问。
青鸾立刻明白了:“御弟长老无恙,已回驿馆休养。陛下昏迷期间,长老每日都会遣沙悟净前来询问病情,昨日……昨日还亲自来了一趟,在殿外静立了许久,留下一卷他亲手抄录的《药师经》,说……说或对陛下康复有益。”
凤翎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他来了……他还留下了经文。
“经卷呢?”她问。
青鸾连忙取来。那是一卷素帛,字迹端正清隽,力透纸背,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宁静平和的力量。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句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偈语:“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这并非普通的祈福,这是他将她的安康,纳入了他的宏愿之中。
凤翎紧紧攥着经卷,指尖微微颤抖。冰封彻底消融,劫后余生的脆弱,被珍视的慰藉,以及那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自制。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一滴,两滴,落在素帛之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陛下……”青鸾慌了。
“我没事……”凤翎哽咽着,将经卷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下它的人的温度与心跳,“只是……有点累了。”
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流淌。
她知道,经此一劫,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她对他的感情,已如凤火燎原,焚烧殆尽所有理智的藩篱。而他对她……即便有戒律阻隔,有西行重任,那眼底的惊痛,这卷中的祈愿,又岂是全然无情?
《药师经》的素帛,成了凤翎病榻上唯一的慰藉与折磨。她身体依旧虚弱,魔气虽被玄奘之前的佛力与这经卷的祥和气息暂时压制,但根植心脉的隐患并未消除,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的痛楚,也提醒着她与他之间那诡秘而深刻的牵连。
她能下床走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摒退左右,独自立于寝殿窗前,望着迎阳驿馆的方向。距离并不遥远,甚至能隐约看到那掩映在绿树中的一角屋檐。但于她而言,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是僧,她是王;他心怀西天,她身系东土;他有他的戒律宏愿,她有她的家国责任。更遑论,她体内还潜藏着可能危及他的魔气隐患。
那卷《药师经》,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几乎能倒背如流。每一个字的笔锋走势,都似在诉说着书写者落笔时的心境——是专注的,是虔诚的,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不敢深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青鸾每日都会将驿馆那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禀报。玄奘法师除了必要的休养和晚课,多数时间闭门不出。沙悟净每日会来宫门处询问陛下安康,态度恭敬而疏离。猪八戒倒是偶尔在驿馆院子里发发牢骚,抱怨这女儿国虽然景致好,但待久了也闷得慌。至于孙悟空……自那日之后,便不见踪影,据说是觅地潜修,彻底祛除体内残余阴毒去了。
一切都看似回归了“正常”。毒敌山之患暂平,西梁国内百废待兴,她这个女王也该重新振作,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然而,只有凤翎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朝堂上,她依旧威严从容,决策果断,但目光偶尔掠过殿外晴朗的天空时,会有一瞬间的失神。批阅奏章至深夜,烛火摇曳中,那张清隽寂寥的面容,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字里行间。每当心口魔气因她心绪波动而隐隐作痛时,她第一反应不是运功压制,而是下意识地攥紧袖中那枚温润的佛珠。
她开始频繁地“偶遇”与佛法相关的事务。今日是某地寺院请求修缮的奏报,明日是几位高僧请求入宫讲法的请愿,后日又是关于是否应当扩大官方译经规模的讨论……她处理得格外仔细,甚至亲自过问细节,仿佛通过这些与“佛”相关的事宜,便能离那个人更近一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关联。
这隐秘的、自欺欺人的靠近,成了她苦涩日子里唯一的甜,也是更深的煎熬。
终于,在她能如常视事的第十日,她以“答谢御弟长老助西梁平定妖患、救治君上”为由,下了一道旨意:于宫中设一场小范围的、正式的素宴,宴请玄奘师徒。
旨意下达时,凤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冰凉。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又害怕这理由太过刻意,被他看穿。
宴席设在御花园一处更为开阔的“揽月台”,四周以轻纱相隔,既显雅致,又不会过于私密。菜肴极尽精致,器皿皆是美玉,席间甚至安排了极为清雅的琴箫合奏,曲调空灵,不染尘俗。
凤翎端坐主位,换上了一身相对正式、却又不失柔美的藕荷色宫装,发髻高绾,簪着一支点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掩盖了病后的苍白。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雍容,一如往常那个高高在上、心思莫测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