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递出那份记录后,牢房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狱卒依旧冷漠,饭菜依旧粗粝,气窗外的天色依旧在明暗之间循环。老者(陈远现在知道他姓冯)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仿佛那夜的交谈和之前的急症都只是一场幻梦。
但陈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首先是他自己的处境。那个曾想找他麻烦的凶恶牢头,再没有出现过。负责送饭的狱卒,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动作不再那么粗暴,偶尔甚至会把他那碗粥平稳地放在地上,而不是随手泼洒。这是一种无形的、来自于更高层级的“关照”,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其次,是关于冯老。他的急性肠痈症状在汤药作用下得到了控制,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陈远利用有限的条件,继续对他进行着“远程监控”和“隔空诊脉”。
他无法进行真正的切脉,但他通过观察,收集着一切可能的信息:
· 望神色:面色依旧萎黄,但之前那种死寂的灰败感减轻了些。眼神虽然浑浊,但偶尔与陈远对视时,能感到一丝探究和审度。
· 闻声息: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不再那么浅促。咳嗽声也减少了,痰音不再那么浓重。
· 问症状:陈远会趁着送水或狱吏不在的近处,低声询问几句。“前辈,今日感觉腹部是否还有胀痛?”“口干是否缓解?”“小便是否通利?”问题都围绕着肠胃功能展开,符合肠痈后期的调养重点。
· 切…… 他无法切脉,但有一次,借着递水的机会,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冯老的手腕皮肤。触感干燥、粗糙,温度偏低。这符合久病体虚、气血不足的征象。
他将这些观察到的点点滴滴,都默默地记在心里,并在脑海中那个虚拟的“病历”上更新。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能获得更多药材,该如何调整方剂,比如加入黄芪、党参等益气扶正的药物。
这些行为,一半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另一半,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投资”。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冯老,是他在这死牢中可能遇到的唯一“贵人”。维系他的生命,就是在维系自己可能存在的、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天下午,狱吏例行巡查时,陈远再次开口:“大人,冯老病情虽暂稳,但元气大伤,需要温补。若能得些许生姜三片、红枣五枚煮水,或可助其固本培元,减少再次病发的风险。否则,若再反复,恐前功尽弃。”
他再次使用了“风险”这个词。他知道,对管理者而言,避免麻烦远比发善心更有驱动力。
狱吏皱了下眉,似乎觉得他要求太多,但看了看蜷缩在角落的冯老,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就你事多!等着!”
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有人送来了一小包姜片和几颗干瘪的红枣。
陈远心中一定。他的话语,开始有了分量。
他用有限的热水,小心翼翼地煮了一碗姜枣汤,恭敬地递给冯老。
冯老接过破碗,浑浊的眼睛看了陈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欣赏。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小口地将汤喝了下去。
喝完汤,他将碗放下,靠在墙上,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你很好。”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力量,“沉得住气,懂得借力,更难得的是……心术尚正。”
陈远心中一凛,躬身道:“前辈过奖,晚辈只是尽本分。”
“本分?”冯老轻轻重复了一句,似有嘲讽,又似有叹息,“在这世道,能守住‘本分’二字,已是千难万难。”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牢房的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你的那份‘记录’,老夫虽未亲见,但能想象其貌。条分缕析,推断精准,非浸淫刑名多年的老手不能为。顾云……你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陈远屏住了呼吸。冯老果然知道!他甚至能推断出那份记录的内容和价值!
“老夫很好奇,”冯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远脸上,带着一丝锐利,“你这一身本事,从何而来?据老夫所知,顾云虽出身寒门,却并非医道世家,于刑名一道,也多是纸上谈兵。为何入狱之后,竟似脱胎换骨?”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他该如何解释这灵魂的转换?这超越时代的知识体系?
陈远的心脏骤然收紧。